萧恒听了,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继而极尽温柔地笑了起来。
谢渊同众人看着他那昳丽的一笑,瞬间感觉脊背发毛。因为他们都已经跟了萧恒这么多年了,心里十分清楚,只有当萧恒在酝酿着什么危险的想法时,他才会像这样笑——仿佛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温和,偏偏那眸子深处,又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和冷意。
夜色寒凉,滴水成冰。许是察觉到自己给众人带来的不适,萧恒缓缓收起了自己的笑,继而轻轻吐出一口白气,自言自语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
虽然萧恒的声音已经放得极低,谢渊却还是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他悄悄地垂下了眼帘,如今看来,那一日自清门寺中回来之后,萧恒的确是去做了不少的事,只是,他都不知道罢了。
说起来,不知自什么时候起,他便一直隐隐约约地感觉,萧恒的身上,那种令人看不透的气质仿佛又多了几分。这几日以来,谢府中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其中更是有不少人周身都洋溢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和匪气,不像是魏朝的那些官场人士。
谢渊向来灵透,这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便已经足够他顺藤摸瓜猜出萧恒心中所想了。
看来,那日净空给他的两条路,萧恒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原本正在沉思之中,远处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却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谢渊循声望去,触目所及,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军士正如潮水一般往这个方向涌来。
而方才站在梦回亭外又是放烟火,又是放花灯,闹腾个不停的汉子们此时也安静了下来,气氛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静默,只有大地的震颤在不断地提醒着谢渊——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方纵马前来的军士们顷刻而至,密密麻麻的人潮让人看得心惊。
自东边,一人一马当先,几息之间便疾驰至萧恒的近前,紧接着二话不说便翻身下马,尘沙自他身后扬起,他单漆跪地恭敬地行礼道:“侯爷,黑羽军骑兵左部已经集结完毕。”
这人虽其貌不扬,声音中却自有一股金铁之气,字字都透出一股常年刀头舔血的气势。
同时,自南面也有一人已经狂奔至萧恒面前,战马扬起前蹄,对着萧恒长嘶一声,萧恒纹丝不动。那人勒住缰绳,立马跪地道:“黑羽军右部集结完毕,只要侯爷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也在所不辞!”
在他身后,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久久回荡不息。
而最令谢渊惊讶的是,先前那些一直在说笑起哄的红衣汉子,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只见他们交换了几番眼色,便不约而同地撕裂了身上裹着的长衫,露出了里面银灰色的盔甲,为首那人扯着嗓子吆喝道:“黑羽军步兵部,今夜唯侯爷马首是瞻!”
呼声响彻云霄,伴随着金铁摩擦的粼粼声,战马不安分的长啸声,空中花灯破碎的炸裂声,尽数灌入萧恒的耳朵,这实在是……一场震撼之景。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那些流传在民间的,关于长平侯的传说一瞬间全都乍然活了起来。
事实上,就连萧恒的那些死对头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活的像一个传奇。十二弑君,卖主求荣,自此青云直上,未加冠便成了烽火署的统领,掌控着大魏所有的军械,不仅如此,更是为魏朝建黑羽军,退敌千里,折花退辽……即便是佞臣又如何?这样的功绩,又有几人能做到?
正如此刻,成千上万的黑羽军尽数聚集在梦回亭这小小的地方,而让骄傲的他们弯下膝盖的,不过是萧恒一句简简单单的命令而已。
谢渊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萧恒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萧恒,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不紧不慢地伸出裹在袖中的手,接住了近旁的一盏花灯。
夜风拂过,焰火明明灭灭,不停地闪烁着。
萧恒再次松开了手,将它放飞。
花灯颤颤巍巍的随风而上,但片刻之后,它便“啪嗒”落在了地上,最后的光亮也掩埋在了泥土中。
恰在此时,萧恒轻轻开了口:“走吧,我们也去皇陵。”
话音刚落,副官便为萧恒牵来了两匹马。他拉起其中一匹的缰绳,转身面向谢渊,扬了扬下巴,道:“喏,阿渊,上马?”
谢渊还未从十里华灯的浪漫中回过神来,便猝不及防被一群铁血军士吓了一跳,好容易平复了心神,却又不知为何被萧恒强推着上了马,一时有些发懵。
他坐在马上,愣了半晌后终于有些清醒过来,看着萧恒问道:“恒哥哥,你说的皇陵,是望陵吗?”
前些年呼延奕不知道在哪里看上了一个民间巫师,将他带回来封做了国师,这国师十分热衷于为皇帝洗脑,整日里不是占卜这个,就是占卜那个。
本来这些事情,顶多收到些朝臣的唾沫星子,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坏就坏在,这国师实在不安分得紧,坚持向皇帝进言说是凉州小华山乃是难得一见的龙脉,死后长眠于此便可保魏朝永垂不朽。
呼延奕那厮这几年显见得昏庸起来,一来二去竟然相信了这番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