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深蓝色骑服的?少女坚持挺直胸膛,一个人对着白日里考试时的靶子,拉弓、瞄准、射箭,往复数百次,箭矢放得愈来愈乱,落了一地。
苏珩走近,在侧看了?许久,忍不住轻声出言提醒道:“殿下于力道上有所欠缺,身体应与下肢同面,拉弦时才更好发力。”
姜祎双眼通红地转过头来:“你也?觉得我既然是女子,左右做不好,就应该依靠他人保护,是不是?”
苏珩见她欲要哭却又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强忍眼泪,觉得心中酸楚,斩钉截铁道:“不是。”
“公主是天之骄女,可以做得更好,无需任何人的保护。”
少年的声音温润而有力,掷地有声。
姜祎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声音带着哭腔:“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什么?都努力做得比别人好,我要让世间记住我,不只因为我是乐平公主。”
少女转身,独自离去。苏珩站在原地,看她衣袂飘飘,渐渐融入黄昏中。
他将那个背影记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众星拱月的?乐平公主,其实也?那样身不由己。
“为什么?会喜欢棋?”姜祎听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吃惊,她沉吟着捻起一颗棋子,玉质温润莹白,捏在手里有些?凉,“也?许大多数人是为赢过别人的?快感。但我却很难体会。毕竟在你之前?,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有同自己下棋的?机会。”
苏珩抬眼看了?看她,落下一子:“殿下,我想……国子监里应当有许多同窗愿意同你对弈的?。”
姜祎托着腮笑了?:“虽说我的?棋艺并不高?,但是对对手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少年被取悦了,笑道:“多谢。”
姜祎继续思索道:“其实喜欢下棋的?理?由很简单,我这样的人,只有在面对棋盘的?时候,每一颗棋子如何走,局怎样布,才能完全凭自己的?心意。哪怕是开局落子天元,也?是自己的?选择,不会有责骂和指点,也?不必步步忧心。”
母亲对她的期望,还有朝臣百官、学子同窗对她的?期望,都太高?太高了?。
她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在别人的?期望之下。
要让母亲满意、要让百官臣服——这好像是她生来就必须完成的?事情。
但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自己是否愿意,包括她自己。
这座繁华的皇宫成为了她的牢笼,红墙黛瓦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层层束缚禁锢在正中,几乎快要窒息。
苏珩在那之后同她偶有几次机会对弈,再后来,她连出现在国子监的?次数都很少了?。据太学馆的?同窗说,公主殿下已经将全部的重心放在习舞,为春日祭祀大典做准备上。
曾经的?吴国,今日的大颍,自立国以来便是一个信奉神明的国家。
原本的春日祭祀大典是由巫祝主持,选定?巫女进行献舞的?。但近年来,由于先皇朝政荒废,巫祝的?势力开始膨胀,巫蛊祸事蔓延开来。
恭圣皇后令乐平公主接任巫女的?位置献舞,显然是要着手肃清巫祝势力,将与皇权对立的?宗教力量收归己有。
苏珩的目光自书卷的字迹之上飘到了窗外?。
尚是早春,半月后用于乐平公主献舞的?浮云台正在搭建。浮云台修得有四层楼高,传说献舞当日整座金陵城的百姓都可观看,自然从国子监也?可窥得一二。
苏珩看了?看手中的书卷。那是一卷《古诗十九首》。
窗外?枝头的杏花含苞待放,想来待到祭祀大典的时候,便会开出一片盛景。
苏珩托着腮,看讲台上的?先生嘴巴一开一合,心中却在想着不知浮云台边是否栽植了?杏树。
微风轻拂,一片花瓣从枝头跌落,飘飘然荡进了?他的?窗中,落在了正翻开的?那一页上。
恰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苏苏爽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