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冰敷药时,沈止念又兀自舀水洗了脸,扯下束发的紫带,理了一遍乌泱泱垂落的发。
一时间,整个金匮轩静极。只听得水声淅沥沥。
他挑开纱帘,沈止念背对他,在不远处梳洗。那一举一动皆有一种颓唐淡雅的韵致。
沈止念收拾妥当,刮去他手腕处的草药,替他包扎了伤处,忽问道:“你近来可有腹泻?”
白语冰倒也不意外。这沈止念有些道行,听出他的脉搏,不足为奇。
“来,舌头伸出来,我看一看。”
白语冰把面纱一揭,“啊”了一声吐出舌头。沈止念却不看舌头,盯着他的脸看一阵。
“裴兄生得真面善,”沈止念冷不丁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白语冰心底咯噔一下,他救沈止念时,沈止念还是个孩童,而他已是少年模样。
他此番化出人形,乃是凡人般的黑发黑眼。两百年前的事,沈止念就算记得也未必能认出他。
沈止念当真认出他,他便暴露了神仙身份。天道符旋即会将他传送至天枢狱,那就大不妙了。
“你认错了罢?我随我师父修道没多久,年纪轻轻,才至炼气筑基期,哪能和你见过呢?”
“许是我记错了。”
两人正说话,忽有一人嘶声呼号:“膏啊,给我膏啊……子午返阳膏……”
一人呼号,原本死寂的回字长廊内,许多人或坐起身或伸长臂呼号,声音极为干哑凄厉。
“少陪。”瞄一眼墙角的铜漏,沈止念匆匆循声而去。
白语冰也跳起身来,一走动,旁边的纱帘里,忽有一双手向他扑至。
他迅疾往旁避让。这双手却未能出帘,仿佛被雷电打中,又往后跌回卧具上。
心知是此地设有禁咒,他抬眼观瞧纱帘。纱帘顶部,如若灯脚穗子,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
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白语冰怀疑,自己是被那帮咋咋呼呼的弟子打击报复了。
但见沈止念待他并无恶意,他行至沈止念身旁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沈止念道了声“不必”,紫氅衣袂只一拂,将发狂的病患轻拂回卧具中,指间已多了道黄符。
符贴在病患眉心,沈止念揭开瓷盒,用细软的小刷子,把一种淡黄色的膏脂抹在病患身上。
“这是什么鬼玩意?”白语冰看那病患,手臂伤处生出寸长白毛,活似白猿附体。
沈止念挨个救治病患,百忙之中对他说道:“是尸毒,你受了伤,离远些。”
他拿起沈止念用过的一个瓷盒闻了闻,一股齁人的异香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大喷嚏。
他哪是在帮忙,分明是来添乱的。“这个也别碰。”沈止念见状收走了瓷盒。
这子午返阳膏颇有奇效,涂抹在患者的伤处,白毛登时消失,溃烂的伤口也愈合不见。
白语冰问这些人如何染上尸毒。沈止念十分谨慎,并不答话。他只好东拉西扯说些闲话。
渐得知,沈止念已有元婴境界。两百年有如此造诣,算不得资质拔尖,但也决非平庸之辈。
忙忙活活安置了一切病患,沈止念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有两个弟子来换班,便要走了。
白语冰宛如一条跟屁虫,屁颠颠跟着沈止念,奈何沈止念口风紧,问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沈止念行至居住的院落前,见他还跟着,便默默地回望他:“……”
白语冰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总不能说手腕的伤没好,就得一直和沈止念形影不离。
“我听说,给你一块中等灵石,你就干。是真的吗?”他只好摆出一副色令智昏的嘴脸。
沈止念点了点头,竟面色如常。他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笑道:“这个道道,真那么有意思?我也想试试。我没带灵石,不过我师父有的是灵石,回头我让他老人家来结账,干不干?”
说完这话,白语冰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被沈止念揍一顿,二是被凤羽嘉揍一顿。
沈止念却笑了,推开院门引他进去,低声道:“你不会做的。”
白语冰问何出此言。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止念似乎健谈了几分:“听说神仙没有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