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此刻这座殿里的其他角落里,一定有无数锦衣卫躲在暗处观察着他所有动作。
宋师并不知道他走之后常在一个人脑补了那么多,他只是怕带着暖炉进来显得有些不敬,皇帝看见了有了治罪的借口,而且皇帝殿里肯定够暖和,随手派给常在做个人情罢了。
他行了礼后未曾听见皇帝让他起来的声音,于是静默片刻后干脆直起身,也一言不发地抬眼看了过去。
皇帝微微垂首,像是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也没听见他行礼一般,皱着眉提笔,盯着奏折久久沉思不语,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宋师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货真价实的天子,颇有些新奇感:他平常拍戏,也拍过很多古装剧情节,会对剧里人物气质有些揣摩,古代的帝王将相首先提现的就是气:养尊处优的贵气和手握权掌天下的霸气。
很少有演员能达到他这个层次的要求,但眼前这位无疑是浑然天成的。
皇帝常年身居高位,平均寿命几乎都在六十以下,而大周朝这位临初帝在位二十多年,已经五十多近六十了,这个年纪在古代算高寿,他年轻时也许长得不错,但上了年纪后养出了一身的膘肉,精神不济当年,虽然气度还在,但……
照宋师看来,临初帝恐怕时日无多了——他在殿里闻到了一股在熏香欲盖弥彰遮掩下的浓重药味。
怪不得外面有人要传临初帝命不久矣。
宋师想起了良子说这几日临初帝的心情很差,打死了不少侍候在身边的太监宫女。
大殿里一片安静,临初帝坐了多久,宋书就沉默着站了多久。
临初帝半晌才动了动,头也没抬,只是把手里的毛笔往旁边的砚台里蘸,但刚要下笔,又发现没人磨墨,笔写不出字来。
临初帝冷笑了一声,把毛笔甩到一边,骤然挥袖将案桌上的奏折“哗啦啦”全部掀翻在地,面目狰狞地怒骂道:“一群废物,朕养你们的时候不知感恩,要你们做事的时候踩着朕的脸往上爬,把朕置于何地?!废物!都该死——”
他的声音和奏折落地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不知只是纯粹发泄还是在指桑骂槐。
宋师低下眉眼,避开打到脚边的奏折,主动开口道:“皇上息怒。”
临初帝一顿,抬头看过来:“……你是宋家的?”
他久不在京城,皇帝没见过他的长相属实正常。
宋师不卑不亢地提醒道:“是,微臣宋师,家父靖康王爷宋怀远。”
“朕记得你,”临初帝随口说了句,一脸慈祥:“宋爱卿在这儿多久了?朕刚刚怎么没注意着你?你不会怪朕吧?”
演戏是吧?谁不会一样。
宋师立即入戏微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忘了还有微臣在这里也是应当的,微臣不敢有怨言。”
临初帝盯着他笑了声,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说大内总管常公公是瘦的极端,那临初帝就是胖的极端。
他哼道:“朕看宋爱卿倒是怨言不小啊——没经过朕的同意,谁准你免礼起身了?”
话到后面,临初帝猛地拍了下案桌,拔高了声调。
宋师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睁眼说瞎话:“皇上可能也忙忘了,您刚刚是说过免礼的,兴许是太忙了——微臣怎么敢僭越陛下,请皇上明察。”
临初帝:“……”
他刚说过自己忙得都没看见他进来的事,忙到忘了已经说过免礼也很正常,但他大可继续逼迫说自己只是不知道他进来,但有没有说免礼还是记得的。
然而这就太假了,宋师解了自己的围,又给他递了台阶下,是他故意冷落人在先,再咄咄逼人也有点气量狭小了,临初帝是个自认为很精明大度的人,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人,显得掉价。
他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笑道:“说的倒是有理……罢了。”
临初帝转过话头道:“宋爱卿刚刚回京,朕没记错地话,小时候你还是见过朕的,那时候你胆子也这样大,倒是长得有些不像了,也知礼了。”
临初帝露出一副追忆的表情来,感慨道:“看来是你那位师父的功劳。”
宋师心头一动,露出营业假笑将临初帝话里的试探堵了回去:“皇上想多了,臣师父不问世事许久,只是位闲散的江湖剑客,不懂这些朝堂礼仪。”
皇帝其实说的不错,这不是他记忆里这具身体第一次入宫见皇帝。
但原著里这段剧情线中,原主进宫见皇帝远没有这么顺利,面见天子的感觉让他十分紧张,说了几句错话,也被临初帝套出了些关于靖康王和灵湘修士的事情。
关于靖康王的那部分无所谓,重点在于灵湘修士。
他师父灵湘是位很神奇的人物,原著里写“他”在外人眼中行踪成谜身份神秘,却武功高强,天下难逢敌手,出没世间留下痕迹大多是戴着斗笠帷幔,看不清身形,连男女都分辨不清——
当然,在男女严重不平等的古代,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灵湘修士是个男人。
这种小说男主狂帅酷霸拽的标准设定,让很多人都好奇这位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直到小说结尾灵湘修士都没有被拉出来遛一遛,只存在于江湖传说和宋师的记忆之中。
在宋师得到的记忆里,和原著一样,他身为徒弟,只比外人清楚的事情多上一点:他师父其实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