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寝宫宽敞整洁,饰物极少,一炉香袅袅升着,李怀懿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完毕,躺到绣金丝的帐幔里,鼻尖嗅着均匀恬淡的安息香气,缓缓入睡。
自幼年被册为太子以来,他的作息就极为规律。除去必要的夜袭作战外,他每日卯时起,亥时歇,因为他自小就知道,他要统御整个帝国,还要带领这个国家走向繁荣昌盛,兵书、武艺、史略、弓箭……他一样都不能落下,能力上的一个小小缺失,就可能给下面的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但是,今日李怀懿起迟了。
他甫一睁开眼睛,心中就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李怀懿就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光,眯眼看了下殿中更漏,发现已经快到辰时。
比他平日起身的时候,晚了将近一个时辰,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宫人没有叫醒他。
冬日里,天色亮得晚,太阳还未出来,月亮却已经落下去了。殿中的光线仍是暗沉,天地上下,仿佛都浸泡在一团混沌里,昏昏沉沉的。
安息香已经燃尽,空气中余留残香。李怀懿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闭了闭眼,脑海中再次回忆起方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确切来说,他一整晚都沉浸在这个梦境里。
他梦见了姜鸾。
他先是梦见了姜鸾身着寝衣的模样,就是在她入秦都那夜的长乐宫里。姜鸾穿着那件不知羞耻的寝衣,把白皙而柔软的玉臂,勾在他的脖颈上,娇娇软软地喊他“陛下”。
最要命的是,他从了。
然后他又梦见了姜鸾的手。女子的手,李怀懿见过很多,但是这双手似乎格外不同,它纤细又嫩白,在李怀懿的梦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像是一双神女的手。
在梦中,李怀懿苦苦追寻着这双美丽的神女之手,他翻过高不可摧的山脉,渡过奔流不息的长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追上了这双手。
而梦中的他,追逐这么久,仅是为了在这双手上,轻柔覆上一吻。
这还没完,李怀懿没有想到,就连姜鸾偶然露出的一双脚,都在他的记忆中刻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在他的梦中,姜鸾赤着双足,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双腿,还在煊赫的宫殿奔跑笑闹,他在梦中半跪下来,希望在这双美丽的脚上系上金铃,但是姜鸾笑着拒绝,他无奈又遗憾,还要朝她温柔微笑。
这一整夜,李怀懿便辗转在这些难耐的梦境里。最让李怀懿难以忍受的是,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中的留恋和依依不舍。
他猛然从龙床上坐起来,唤来殿外的宫人。
宫人们捧着盤匜等物,鱼贯而入,伺候李怀懿洗漱。
“今日卯时,为何不唤朕?”李怀懿一边更衣,一边沉声问道。
“奴才卯时进寝殿,试图唤起陛下,但是没有唤醒。”宫人王保躬身回道。
李怀懿拧眉。
王保道:“您当时似是被梦魇住,奴才怕惊扰到您,不敢大声喧吵。”
李怀懿在年幼时,生母离世那会儿,他常常在夜间被梦魇住。但先帝要求他按时起床学习,王保只好雷打不动地唤醒他。每当那时,李怀懿便会精神恍惚,心口绞痛,十分难受。
李怀懿盯着王保。
王保垂头,恭谨立在原地。
他一直伺候着李怀懿,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李怀懿收回目光。他伸出双臂,一边让宫人整理腰带,一边对王保道:“日后朕若是梦魇,照常唤醒朕。”
“是。”王保恭敬应道。
李怀懿拾掇好,带着如云侍从,浩荡出了寝殿。他如同往常一般,先去开了朝会,然后前往御书房处理政务。
李怀懿批复奏折,了解秦国各郡县的情况。在他的治理下,百姓们的生活越发富足,全国上下涌现参军战斗的风气,军队的战斗力在各国之中出类拔萃。
李怀懿批复完奏折,又去查看舆图。看了一会儿,他命人传帝师祝青山。
祝青山很快入内。他大约六七十岁,鬓发如银,看起来一身正气。
他是当今世上有名的大儒,教导李怀懿长大,用心辅佐,深得李怀懿敬重。
祝青山要行礼,李怀懿亲自上前,托住他的手臂,“太傅不必多礼。”
祝青山坚持行完礼节,才按照李怀懿的要求,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
他看见桌案上铺开舆图,沉思了一会儿,主动问道:“陛下又要征战?”
“是。”李怀懿壮志凌云,他指着舆图上的一个与秦国相邻的国度,“齐国可攻。”
祝青山摇头道:“不可。陛下去岁和越国联手,歼灭燕国。剩下的四国,兔死狐悲,必定联手,抵御秦越两国。”
李怀懿挑眉,意气风发,“朕知道。四国结成联盟,还需较长时间,他们一定想不到,朕会这么快出手。国中士气正盛,应乘胜出击。”
祝青山摇首,再劝,老成的帝师和年轻的帝王僵持不下。
祝青山决定换个方向。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可知,壮大秦国,不急在一时,所需用心之处,不止于战事之上。”
李怀懿大马金刀坐在临窗大炕上,坐倾听状。
祝青山咳嗽了一下,“微臣听闻,陛下纳妃多时,却鲜少踏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