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三百岁时就开始为自己做嫁衣，她的绣活儿是一众姐妹里最差的。她绣的东西从来不成样子，姐姐们总是笑话她绣得奇怪，也看着她十个手指上细细麻麻的针孔心疼，让她别绣了，说她不是凡人，拘泥那些礼数干什么，要是想要好看的婚服，姐姐们合力替她绣一套便是了。
可是她不听，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扔了一块又一块布料。终于，她绣的东西精巧绝伦，连外族的女子也忍不住夸耀她的手巧。柳生也回来了，只可惜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记不清了，所以柳生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
她对自己说没有关系，只要她记得便好，于是她扮作一个凡人女子与他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以为可以相伴相守。可到头来，还是她痴心一片。
她穿上了那件准备了半生的嫁衣，以为能够从此与喜爱的人结为夫妻，白首不离。可柳生在大婚之日识破了她龙女的身份，而她吞下了柳生给她的信物。
那是一枚莲华寺高僧除妖用的寂圆玉，从此，世间再无洞庭湖龙女。
如今她已然一千岁了，那些前尘往事该是忘掉。可惜，她还是繁兮，她说过繁兮一世都会喜欢柳生，她的一世还没有过去，所以她戒不掉。
她的时光还停留在遇见柳生那一刻，所有的美好在眼前这个书生身上，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而她也没有打算逃，选择乖乖就范，可惜，他不要她。
她的柳生啊，最终还是娶了旁的女子，有了可爱的孩子，也有了旁人普通安稳的一生。
若是问繁兮恨柳生吗？繁兮或许会说恨过，那个时候寂圆玉吞入喉咙，她的整个身体渐渐消散，痛不欲生，她是恨极了柳生的。可是后来时间久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喜欢柳生是她一个人的事啊，虽然诸人说不值得，但她心甘情愿就够了。
往后岁月她一个人走，也依旧是精彩。
繁兮从梅花树上跳了下来，一步步朝江楚阑走过来，身子也一步步消散，她还是太虚弱了，连人身都维持不了多久。
江楚阑从自己的乾坤袖里边拿出那块凤血玉，语气颇为无奈，“要是想要去外边走走，跟我说一声便好了，何必如此麻烦。”说着，将那枚凤血玉挂在自己的腰畔。
到底，他也是有些可怜龙女的，她爱了一个人好几百年，那个人只因为她是妖就厌恶她，嫌弃她。
诸般孽缘，不过一句：人妖殊途。
这样想着，他离开了那片梅花林到处乱逛，谁知道走着走着就来到顾燕辞的寝殿前。
他养伤养了两个多月，顾燕辞竟然一次都没有来看他，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江楚阑犹豫了片刻，推开了他寝殿的大门，声音很轻，倒是没有惊动里边的人。
他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青衣如雾乌丝如瀑的少年，挽起衣袖执笔作画，神情专注，连他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江楚阑走到他身后看那副画，他似乎是在画漫天的红梅。顾燕辞七岁入主望属国的翰林轩，凭的就是诗赋上的造诣与一手绝妙的丹青，看那红梅朵朵绽放，如同真的一般，绚烂艳丽。
但他没有忽略漫天红梅下那个青色的人影，还没有临摹五官，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看着不大像是女子，他好奇地问了一句，“燕辞画得可是自己？”
顾燕辞没料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笔尖一颤，落下一点乌黑的浓墨，染了洁白的画卷。他突然将毛笔搁在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副画揉做一团，扔向一旁。
江楚阑看着他过激的行为摸不着头脑，那副画就算脏了，也不用这样对待吧？脏了一点也没多大关系啊
顾燕辞恭敬地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向他行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师父好。”
其实他过来是想解释一下璇玑阁那件事的，只是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动了动嘴唇，只落下一声无奈。
顾燕辞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一时间相对无言。
“那副画……”江楚阑没话找话说，他可以看出来顾燕辞对那副画很珍视，每一处细节都描绘到极致。这有多用心，他一个不懂画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要是把画修复好，顾燕辞会不会开心一点？
毕竟要不是他刚才吓到了顾燕辞，估计这幅画也不会变成这样，于是他说：“若是你不要了，可否给为师？”
他以为顾燕辞现在如此厌烦他，肯定把画随便扔给他，想快点把他打发走。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燕辞语气坚决地说不可以，然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他赶了出来。
江楚阑一脸状况外，顾燕辞现在就这么讨厌他了吗？
【道长，我看着……怎么觉得小道士画上画的是你啊？】繁兮突然开口，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他笑着说：“怎么可能？”
最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自己寝殿去了，不知身后有人望着自己的背影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