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记载的资料关于这个组织的记载只寥寥数语,不完整得很,像是被人为刻意隐藏起来了似的。其实真正的不良人所行职责之广,几乎称得上无所不及,平安时协助官府解决疑难案件,动荡时提刀上马征战沙场,并且直属于皇帝,权利之大,可不受他人管制。
而其统管者称“不良帅”,紫衣墨冠,手持棠溪剑,弱冠之年即任,直至选出下一任统领。
——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当今的不良帅,唤作贺荀,一把长剑用的是出神入化,被其他人笑称道:不苟言笑贺统领,阎王也要退三舍。
还有那个居于中间的,清瘦挺拔的少年,厉戎也是过了很久后才知道他的名字。
陶慎言,谨行慎言。
这是两个他亏欠最多的人。
曾经厉戎对人情这东西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明明自己能够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求于别人。而且人情有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像看不见摸不着的债,欠的多了,不还不行。
可他偏偏遗漏了一件事情,就是人世无常。
“他们死了。”
甘棠心底一紧,下意识想回过头。厉戎挡住了她,双手无力下滑,然后死死搂住她的腰,将头紧紧埋在甘棠颈侧,身子甚至微微战栗。
他说:“都因为我。”
*******
夜色逐渐散开,晨曦微微泛出光亮。
像极了那一天的清晨。
厉戎适应能力很强,他一直信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也找不到方法回去,何况他还根本不能确定甘棠是否也来了这里。
所以只能暂且先这样,以完全陌生的身份生活下去。
不良人的生活很苦,日复一日非人的训练,残酷的淘汰机制,都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有许多人家把孩子挤破了头似的送到这里,这是平民百姓成为人上人的唯一出路。
唯独厉戎和陶慎言两人是个例外。
他俩是被贺荀捡回来的。
江北水灾,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贺荀带着手下的不良人去协助赈灾,也不知是突然发了什么善心,将当时无所依靠的两个小孩儿给拾了回来,亦师亦父地养了他们十来年。
这些都是后来陶慎言跟他说的,他趁夜深无人时带着厉戎偷偷踩着轻功溜到附近山里,在林中随手打两只兔子,爬到最高峰,听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人相对而坐,饮着酒烤着野味。
一段摒除了血汗,可以暂放一切的安宁时光。
那时陶慎言总是语重心长地劝厉戎说:“阿戎,你别总跟贺统领置气,他也是为我们好。皇命难违,如果不这样去训练的话,怎么会有一批批忠心又中用的不良人?”
厉戎仰头灌了口酒,望着天边的星辰不说话。
陶慎言叹口气,清俊的脸上满是无奈,从腰间掏出匕首割下一块烤好的兔腿,递给他说:“你真固执,怎么说都不听,以后有你好受的了。”
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
大概是在厉戎在这里呆的第五年,吐蕃入侵,贺荀率领不良人协助作战。
时间太久了,久到厉戎都已经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他甚至恍惚过,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是文物保护警察厉戎,还是不良人厉戎?
为了不让自己迷失,他偷偷去刻了一块玉戴在身上,上面只有两个字——甘棠。
没人知道,除了陶慎言。
偶然的一次,他发现了那块玉,抢过来,半是玩笑地问厉戎到:“甘棠?是阿戎心仪的姑娘吗?”
厉戎没说话,只是咳嗽了声,耳朵微微泛红,劈手夺回了玉,重新小心翼翼塞进了衣服内侧,动作轻柔。
陶慎言摇摇头,抱臂望着厉戎,感叹:“唉,我和你算得上一同长大了,但我居然不知道阿戎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我这个做兄长的可真是失败啊。”
“没有的事儿,你别胡说。”
陶慎言见厉戎开了口,更来了兴趣,笑得温煦:“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呢,这般小心,连述之于口都要犹豫,真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是否配得上我家阿戎?”
厉戎别过头,随手掂起一旁的软布,开始擦拭佩剑。陶慎言也没着急,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充满了耐心。厉戎被他这眼神烦的不行,瞪向他,终于开了尊口。
“她很好,若真要较真,或许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陶慎言也似是没想过他会这样回答,笑起来,带着兄长般的温柔,冲厉戎说:“你我自幼都无父无母,相依长大,我厚着脸称你为弟,既然身为兄长,自然要担得起兄长的责任。”
他顿了顿,转身走了几步,从后面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很精致的模样,打开后里面是一支宝蓝点翠珠簪。陶慎言将它推到厉戎面前,说:“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之前买的。当时就想着等何时阿戎有了心仪的姑娘,我这个当兄长的也要有能拿的出手的物件。”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陶慎言掩了眼里微微的落寞,重新挂上清煦温柔的笑容,说道:“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带她给我看看。”
厉戎阖上盒盖,将它推回陶慎言面前,轻皱着眉说:“拿回去,我不要。”
语气坚定到不可拒绝。
陶慎言看了看他的表情,叹了口气,将盒子重新又放回了柜子里,至此没再提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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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问:“后来呢,陶慎言怎么了,他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会死?因为厉戎的一意孤行。
吐蕃入侵,两军对峙。
贺荀下了命令,派出十几名不良人绕到敌人后方,与前方的大军相互配合,而厉戎和陶慎言恰巧都在这支小队伍里。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无比,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预料的那般,在里应外合下,敌人节节败退,任务算得上是圆满完成。
贺荀传信让他们不要逗留,即刻返回大营。
厉戎不同意。
“这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陶慎言一身霜色戎装,掩住了平常的几分温柔,竟也带了些肃杀之意,他皱眉反对:“阿戎,我们还是听贺统领的吧,他自有他的打算。”
两人头一次有了争执,后来还是陶慎言妥协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违背了贺荀的命令,听了厉戎的话,带着小队的十几个人,沿着敌军退败的方向追击了过去。
那天的情形厉戎日后几乎日日都会梦到,飞溅的鲜血,一个一个倒下的兄弟,还有陶慎言最后无法瞑目的样子。像是噩梦一般,他每天清晨都会被惊醒,满身是汗的坐起身,然后长久的出神。
他们遭受到了伏击,像是早有预谋般似的,敌人早做好了准备,将他们这支堪称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打得片甲不留。
整整十七个人,最后只活了厉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