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殿下今日心绪似是不□□宁,一局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殿下便就投子认了输。杜玉恒有些心慌了,一路南下对弈,他向来赢面儿只有三成,今日却赢得如此轻松。他忙试探了试探,“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改日再弈。”
“没有。”殿下目色仍旧落在棋盘上,自己拾掇起黑白子来,“继续。”
整整一个晌午,杜玉恒没有意外全部获胜,赢得手都有些发了软。殿下如今心性难以琢磨,不知会不会拿他的罪…他却仔仔细细看着对面殿下的脸色,一路愁眉紧锁,就没松开过。手中那翡翠十八子拨动得越来越快,怕是都快要捏散了。
马车停在杭州城外驿站的时候,杜玉恒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江镇候在马车外,声音传来,“殿下,车途劳顿可在此稍加歇息,用一道儿午膳。”
凌墨这才一挥衣袖,对杜玉恒道,“不下了。歇脚。”
杜玉恒听得忙出去与江镇说了一声。方见殿下起了身,往马车外去。
凌墨方才从马车里出来,却见得那丫头也掀开了车帘从车里出来了。她手上还带着伤,扶着哪儿都好似不便。以前在东宫的时候,都是他抱上抱下的。
他正跃下马车要过去。却见车前不知什么时候立着另一个人,一个男人…
江弘正背对着马车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云姑娘可扶着我下来。”
长卿手上的伤,正是碰着哪儿都疼,听江公子这么一说,她便顺顺当当扶着他的肩头从车上下来了。站稳了,却见江公子又回身来,与她道了句多有得罪。
长卿觉着江公子为人谦和恭顺,对她也是百般照顾,可就是过分客气了些。该是不够熟络…她又往身后看了看,原先太子仪仗一行也就三辆马车,现如今总督府一行人也跟了过来,后头又跟了四五辆。
殿下这一行由得一干禁卫军护送着。总督大人也好似带了自己的官兵来保护。
驿站供官员们用餐歇脚,殿下被总督大人和几个官员们拥入了雅间儿吃饭。长卿没跟着,她如今又不是他的婢子了,不用侍奉他。
她随意在外头找了一桌坐下来,江公子便也跟了过来,道是已经准备好了吃食,一会儿便就送上来。
凌墨被江镇拖着应酬,上了酒菜,却也没什么心思。方才长卿扶着江弘的肩膀下车的画面,还在眼前挥之不去,眼下透过雅间儿的小窗缝隙,他却又见得江弘在给她夹菜…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那丫头是不能自理么,处处都要靠男人不成?可他却又见,长卿真的动手去拿了筷子,那手上还缠着白布,果真有些笨拙…上头隐隐透着些红色,也不知道伤口是不是又流了血…
有个人照料她,好像,也还算不错…
可不能是个男人,若是个太监,他才能放心些…
江镇还在对他说着什么,多是些夸耀江南风景,苏杭盛世的空话。凌墨却叫了明英过来,在明英耳边吩咐了一句。
明英听得面色一愣,可又见殿下眸子里的隐忍阴狠,方忙答应了一声下来,“明英领命。”
长卿简单用过了午膳,一行人马还没打算重新上路。江弘便带着她出来走了走。
四月江南正是风光无限,清风拂面,野花飘香。江弘一旁与她说着些江南小吃,片川儿,西湖藕粉,蜜饯儿,斩鱼圆…
驿站的饭菜味道粗糙,长卿听着听着便又饿了。“好些都没吃过呢。”
江弘一笑,“回了杭州,我带云姑娘去逛逛。”他说罢,望去一旁山脚下的野杜鹃。“云姑娘等等我。”
那些山花,长卿方才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色,四月天儿才有的,颇有几分恣意可爱。不过一会儿,江弘便摘了好些过来送到她手里…
凌墨远远望着山边上两人的身影,手中拳头本就没松过,此下又捏紧了些…
明英方才在驿站里打了个牙祭,吃了一口饱饭出来,见得殿下那般神色,只觉得不好,忙要开溜,却是被殿下喊住了。
“方才的事,你何时去办?”
“……”明英硬着头皮凑了过去,“殿下,明英虽是十三司的人,可也是个女子。这差事儿要不就交给明循去办?”
凌墨轻扫了她一眼,“不管谁去,给我办了。”
“!”明英忙拜了一拜领命…殿下好似忘记了,明循昨日被殿下派去靖州堤坝,先行查探了…平日里殿下心思细腻,今日却好似着了魔。
稍作了一番修整,一行仪仗重新上路。日头快落山的时候,方才在一处行宫前停了下来。长卿正抱着琴从车中下来的时候,江公子便已经立在她的马车前了。
见她受了伤的手还抱着琴,十分不便,江弘忙抬手帮她将琴拿了下来,背去了自己背上。方又如同中午那般,背过身去,让她扶着自己的肩头下车。
长卿落了地,又道了谢,却听江公子又道,“一路上乏闷,我且带了些字画来赏玩,云姑娘可愿随我去别院,一道儿晚膳?”
长卿正要答应来着,眼前却闪过一抹玄色衣角。
“云姑娘是孤聘了三日的琴师,江少可还懂得规矩?”
江弘见得太子来,忙是一揖,“殿下,江某不过是忧心云姑娘乏闷,可云姑娘手上有伤,怕是也不能与殿下弹琴为乐了。”
“人是孤聘下的,江少可是要教我如何用?”
江弘听得殿下语气不妙,“江弘不敢。”
凌墨正要带着人走了。却见江弘从袖口里摸出来什么,往那丫头面前送了过去。
“对了,云姑娘,这是家中藏的极品金疮药。该对姑娘手上的伤有用。”
“谢江公子。”长卿正要去接过来,却忽的伸来一只大掌,先一步将那药瓶了过去。长卿正几分惊讶,却见殿下掌力一紧,捏的那瓷瓶粉碎…
殿下道,“宫中御药都用过了。不需要这个。”
“……”江弘面色一僵,又偷偷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嘴角虽还挂着一丝笑意,却是极其阴寒的。他也没好再说什么,对着二人一拜,方才往后退了退。
“站住。”凌墨冷冷将人喊住了,“琴给我。”
江弘这才又将肩上背着的琴箱双手奉上送了过去。
凌墨回身望了一眼明英。方才由得明英接过那琴去。
凌墨这才微微侧眸,望着旁边那丫头,“松意,跟孤回厢房。”
“……”长卿心里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殿下竟是叫她松意,他昨日明明该是认出来了,却当着江公子的面儿,认了她是云松意。
殿下已经走去了前头,长卿忙对江公子福了一福当时拜别,方才跟去了殿下身后。
这行宫不大,是江镇在郊外的一处小宅。因得太子要来,方才让人快马加鞭前来打点了一番。
长卿只见殿下的院子也比之在总督府的时候简单,不过一间客堂,三间小厢房。
她随着殿下身后入了那客堂,便见那叫明英的暗卫,将琴放去了一旁桌上。她早就有所猜测了,明英同明煜和明镜一样,该都是十三司的人。
等得明英退了出去,殿下却去了桌旁,将琴摆了出来,抬指之间,拨动了两个琴音。
殿下声音沉着问她:“你倒是和他很是相熟?”
殿下虽是没道明,长卿也听出来他在说谁了。她只好回着,“松意也是听闻的,江公子年二十有一,尚未娶妻。松意寄住在阿叔家里,也该是要找个好归宿的。”
“好归宿?”凌墨冷嗤了一声。“两江总督嫡长子,岂会娶一个琴师为妻?”
“松意出身便是如此,与人无尤。”她若留在了殿下身边,不过也是个妾…可这话她此下不能说,她还是云松意。
殿下却起了身,直往她面前逼近过来,“所以你是宁愿嫁给他为妾,也不愿跟孤回去?”
长卿还有些怕他,便往后退了好几步。
凌墨见得她脚下的怯意,又想起昨日她手上那般血色,便不敢靠近碰她了,只好与她继续持着这分距离。
却听她道,“松意不知殿下在说什么。松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是要跟殿下回去哪里?”
“……”凌墨听得她那句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她便就是抵死不肯和他相认。
长卿只见殿下立在面前半晌没动,方才开口道,“你且先养好手上的伤,其余的事情,孤日后再与你说…”长卿见他转背要出门口,方才对他福了一福。
“松意恭送殿下。”
殿下脚步微微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又继续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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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出行。
长卿特地早些出了门,她不想与殿下撞见。走来行宫门前,本是要早些上马车的,却见得江弘一早等在了门口。
“江公子!”长卿笑着与他招呼,又让青岚将琴送去了马车上。
江弘却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此处是云州,苏杭一代的胭脂都是这儿的妆娘们做来过去卖的。云姑娘看看这个颜色喜不喜欢?”
长卿许久都没碰过女儿家的家什了。东宫的时候,她多穷啊,打扮起来,就那么一小盒用旧了的胭脂。后来出逃赶路,也没有什么功夫打扮。作了琴师之后,也多是香香姑娘来给她装扮的,自家里便也没存着这些。
此下江弘送来她眼前的小盒子,珊瑚点翠,粉嫩精致,十分可爱。她接了过来,又翻开来小盒盖子,点着里头的颜色想试试,可自己的手绑得像粽子似的…
江弘看出来她的局促,伸手去她手中小盒子里,点了点那胭脂,往自己手背上擦了擦,而后将手递过去她面前,“听闻是最杭州城现如今最时兴的珊瑚色…”
长卿送着那小盒子到鼻尖儿闻了一闻,“好看,也好香…”
凌墨带着明英从行宫出来,还在询问昨日交代的那件事儿。
明英支支吾吾只说明循去了靖州还未回来,不如等着他回来了,再办。
凌墨直顿住了脚步,将人训了一遍,“你在十三司是当姑娘的,还是做暗卫的?”
明英一边听着训斥,一边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她虽是暗卫,可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真要去干了断男人子孙根儿的事儿,日后谁还敢娶她?
明英跟着殿下一路出来到了门前,却忽见殿下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的楞。她原被骂怕了,这下才敢抬头看看怎么回事儿…
殿下的目光直落去了那马车前面,江弘江公子正给云姑娘送胭脂…两人有说有笑,举手抬足之间多有亲密…
明英只觉得主子心情怕是快要炸了,趁着主子还没回神过来,将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墨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丫头对着江弘笑,朝阳清风之中,那对笑靥美得不似人间方物。他记得,以前那是他的,且只属于他的。他的手已经不自觉拧成了拳,“明英?”
喊了两三声却无人答应…他忙回身过来,人早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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