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杨氏这才发现一件让她欢喜的事。
——谢湛,没来。
“这怎么不见谢大公子啊?”
她瞧着接茶的谢母,调起嗓子,拖长音调:“这不会是昨日夜里实在看不上,趁夜逃了吧。”
“卢氏!”谢母忍无可忍,“你注意你的身份!”
“怎么,分了家,就不认辈分了?”
卢氏挑着眉,态度傲慢,“我这大侄子既然不喜欢这小媳妇,早早和离算了,要知道这强扭的瓜不甜。东城柳家那小姑娘我看着就很适合,同谢湛也是青梅竹马……”
和离?
程安没听见卢氏后面的话,只抓住这两个词,眼睛一亮。
这卢氏,也是能说人话的嘛。
“我觉得伯母说得……”
“不劳费心。”
骤然间,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断了程安的话,那嗓音沉如水,伴着战甲摩擦声,不怒自威。
谢湛一身银甲未换,就这么踏进屋中,肩甲上落着一层薄雪,受了屋内暖气,正在极缓慢的融化。
他回来的倒是挺快。
程安心想,从军营到谢府,骑快马来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从辰时到现在酉时,方才过去两个半,他这是就办了半个小时的事?
现在天下大定,又什么事情,是值得他这么紧赶慢赶的?
程安心里颇为狐疑,但转念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谢湛侧眸看向杨氏,眼神又冷又肃杀:“我只是耽搁了些。伯母,我的婚事,便不烦您操心。”
他这一身银甲反着寒光,闪得人心里不自禁恐慌。
原先想看程安笑话的下人也纷纷避开。
卢氏为这身银光杀气逼得心里发冷,她这才想起,谢家父子、甚至谢大夫人,都是在战场杀敌无数的名将。
“……”
尽管她还想搅合些什么,最终是止了口。
谢湛微微垂眸,见程安盯着自己瞧,未解释自己究竟去做了什么,也没有道歉。
他眉眼平静,接过侍女手中茶,就着重甲向谢氏跪下,敬完茶行了礼。
纵是有气,可当着外人,谢母并不好发作。
她只是恶狠狠瞪了谢湛一眼,任由他跪在冰冷地面上,待程安敬茶时,又专程让人找了个蒲团,顺手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如意,给她塞进怀中,拉着她说了些体己话,将还穿着重甲的谢湛晾在一边。
程安:……说真的我感觉我才是亲生的。
“……”
谢湛听他们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他视线顺手落在面前桌上,白瓷碟盘里,冬笋切得齐整,摆得紧凑有致,隔着老远他都能闻到清香,瓷碟边,是个红木金丝花食盒。
食盒……有些眼熟。
谢湛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小事。
上一次情劫,他书房里总是会莫名多出一些点心,桂花糕、梅花酥、有时他要出征时,便会摆上红彤彤的定胜糕,讨一个吉利。
他开始并不会用,可日子一久,想着许是萧武体贴,又或者是谢母吩咐小厨房所做,偶然也会用些,味道……确实极好。
可随后来程安因病早逝,书桌上便再没了这些糕点,他一直不甚在意,只是有时觉得可惜,连饭也吃着觉得不对劲,便将厨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始终不曾贴合口味,最后也只能凑合着过。
等回归神位,辟谷,此时事便放于脑后。
……都是她做的吗?
哪怕在仙界再怎么厉害,他现在毕竟只是凡人,他一夜未睡,早晨走得太早,近五个时辰滴水不进,现在闻着香味,谢湛只觉腹中有些难捱。
想移开视线,可那冬笋色泽鲜亮,饱满工整,甚至摆成花的样子,委实好看。
他抿唇,看了一会然后……
一双糙手当着他的面,把那碟冬笋收走了。
“……”
谢湛方才缓缓抬头,视线落及谢母,对方同样冷笑着扫他一眼。
“行了。”
谢母拍了拍手,让下人连长生粥和羊皮花丝也撤了,连小菜也没给谢湛留下。
她总结性点头:“我看这时候也不早。趁着这会太阳出来,你们回去待着,也少来我这闹腾,惹了清净。”
谢湛:……
程安行礼告辞,本想领着红玉走出门,手腕却又被拉住。
不重,但是以她的力气,挣扎不得。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样拉住她手腕的谢湛,当着谢母和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同谢湛发火,于是暗暗比了个口型。
‘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