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都是可怜人。”顾东海叹了口气,介绍起来。
牛棚里住着三个人,一个叫齐伟东,听说以前在军队里也是高官,骨头硬的很,被批||斗的时候誓死不跪,腿被打折了,两条胳膊也因为“坐飞机”受伤,被扔到村里的时候几乎成了废人,好在同批下放的有个医生帮接好了腿,顾东海也心善,偷摸让他静养了一段时间,四肢没落下残疾,但也留下了病根。
第二个叫陆嘉轩,外科医生,就是他帮齐卫东接的腿。早年抗|日|战|争时期随一家人移居海外,新中国成立的时候20岁的他不顾家人反对回到华国,在S市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工作,被誉为“S市一把刀”,后来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打成间|谍反|动派。好在早年治好的患者中有位置高的,暗地里没少打掩护,没有受到太大的迫害,辗转下|放到新发村。
最后一个叫吴涛,三十多岁,父亲被打成□□,父母一起被下|放到劳改农场,他自己拒不和家里断绝关系,批||斗的时候被打中脑袋,来到村子的时候就有点呆,从不和人说话,好在生活还能自理。
三个人下|放到新发村,顾东海安排他们养牛和积肥掏粪,就住在牛棚边的土胚房里。
“那就没啥可说的了,他们离我和娘远着呢,没事。”林然然伸出手臂摆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要是有啥事我就背着娘跑回村,我力气大着呢。”
“哈哈哈,这孩子~~”
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村子往山脚下走。
“对了,顾伯,我想申请上山打猎,我在家跟村西的老王头学的可好了,放枪打弹弓下套子都会。”
红星公社山多,深山里还有野兽,秋收的时候山上的野猪偶尔也下山来祸害粮食,县里设了收购站,专门收野味,收购价不高,但平时农活儿不忙的时候村里人也爱上山去试试运气,猎个兔子山鸡啥的换点钱给家里添点针头线脑。
“那可不行,你个丫头家家的才多大?上山了碰到危险咋整?”
“顾伯让我试试吧,我这个年纪下地也挣不了满工分,年底粮食不够吃还得买,还不如直接打猎换钱呢,时间也自由点儿,可以多陪陪我娘。”
顾东海沉吟了半饷,靠林然然一个人的工分养活两个人的确有点困难,自己帮衬她们太过也怕村民有想法,要是林然然能打点兔子山鸡啥的换点钱也的确比下地强。
关键林然然看着瘦瘦小小的,正在长身体,下地干活儿的确太辛苦了,让她打猎试试吧。
顾东海故意虎着脸沉声说,“这样吧,你明天到村里递个申请,我试试你的身手,要是枪法及格我就把村里的枪分配给你——不过你只能在半山腰以下活动,绝对不能进深山!不然枪支立马收回!”
“是,您就放心吧!”林然然抬手回了个军礼。
“哈哈哈哈~~”看着活泼乐观的林然然,顾东海心情也很好,就像看自家后辈一样。
林然然心情也很好,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住在山脚下可以减少和村里人不必要的接触。而且村里竟然有枪!真是意外之喜,不止打到猎物有了借口,对村里不怀好意的人也是一个震慑。
两人穿过村子,往山脚下走了十多分钟,远远看到一个院子。
走近了就看到全貌了,玉米杆扎的围墙稀稀落落东倒西歪的,院子倒是挺大,前院开了地,地里长满了杂草,土胚房也很破烂,门框和窗子变形得厉害。
和当地农家布局一样,堂屋和灶房相连,左右两个房间,东屋大些,西屋小些。
走进堂屋看看,灶台倒还完好,大梁立柱也保存的不错。
“以前住这里的猎户可是殷实人家,建房子的用料也不错,就是门窗木头糟了,也不怕,下响让你志新哥过来给换了,他手艺还成。”
顾东海在屋里四处打量着。
“灶台也能用,把烟道通开,烧火暖暖炕去去潮气。我家还存了点青砖,回头找人和点泥把院墙修高,院门也得修修,还有屋顶也得查查漏不漏雨。”
“你志新哥秋收结婚,新房年初歇冬的时候拾到利索了,今晚你们娘俩住新屋去。”
林然然感动极了,这个老人家真是在一心一意为她们娘俩考虑。
“感谢啥,你和你娘又不是外人。”顾东海看着林然然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叹了口气。
“唉,我们老顾家欠你的啊!”
顾东海提出顺道去牛棚看看,林然然自然赞成。
再往北走七八分钟,转过一个小山弯就能看见一个破败的院子,院边立着个破棚子,窄小的土胚房更是破烂,窗户歪歪扭扭的用破草席子裹着,屋门更是快掉下来了,用草绳子拴着。
两人走进院子,差点儿被扑面而来的牛粪牛尿还有不知名的臭味熏个倒仰。
但是院里的地面扫的挺干净,院子另一头还开出了一小块菜地,现在还不是季节,一片荒凉。
“老齐,老齐在不在?”顾东海喊了两声没人答应。
可能建房子时只是给看牛人临时歇脚的,房子低矮狭小,没有之前房子的一半大。
推开屋门,屋子里一个大炕,炕上堆着已经发黑的稻草和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毛毡子,窗户上捂着厚厚的报纸和破布,屋里阴暗寒冷,大白天的没有一丝光亮。
地上乱七八糟的堆着玉米杆,炕边上是一个土灶和一口只剩一半的水缸,灶上放着一口补了又补破了齿儿的铁锅。
顾东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带着林然然转身出去了。
顺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回走,顾东海背着手紧皱着眉头一直没有说话。
远远的迎面三个人走过来,打头的一个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一头花白的头发,绛紫色的国字脸,严肃地抿着嘴,身上的衣服从破洞处露着棉絮和稻草,右手拄着扁担,走路一瘸一拐的。
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中年人,身量很高,瘦得脱了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的也很破旧,膝盖上打着两个大大的补丁,黑瘦的手腕上系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拴在身后人的腰上。
被牵着的是个30多岁的瘦小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看不出长相,眼睛直愣愣的,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老齐!“顾东海眼睛一亮,迎着打头的老人快步走过去。
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老头和中年人,自己也点上了,指指林然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林然然,石头媳妇,以后她带她婆婆住山下的土坯房,要是有啥事儿你照应照应。闺女,这就是我刚刚说的……”
顾东海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按现在的社会现状,下|放劳|改的是犯人,是被人看低侮辱的,平时顾东海也不敢大大方方地在外人面前对三人友善,刚刚在林然然面前不设防地话里话外带出了同情和尊敬,可……
“齐伯伯,陆叔叔,吴叔叔。”林然然笑眯眯地招呼三人。
她当然懂得顾东海的顾虑,也明白他对自己的信任,毕竟如果换个激|进点儿的人举报他反革|命都有可能。
顾东海高兴地直点头。
齐卫东审视地打量林然然,皱着眉头:“石头回来了?这女娃多大就结婚?为啥住这儿?”
顾东海叹了口气,不想在林然然面前再说那些糟心事儿,“唉,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过后再说吧。你们吃饷午饭了没?快回去做饭吧。”
新发村都是按工分领粮食回家自己开火的,只有秋收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给大家开大锅饭。
而下|放人员都是领维持生存最低限度的粗粮自己做饭的,毕竟广大的无|产阶级怎么能给反|动派和□□做饭呢。
齐卫东皱着眉头,又看了看林然然,没说什么。
陆家轩对顾东海和林然然微笑点了点头,拉着身后没有反应的吴涛跟着齐卫东走了。
顾东海转过身轻声说,“老齐当年是你公公的领导……唉,现在都是怎么了……”
林然然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损失。
好在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只要熬过这两年,所有人都会迎来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