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岿然不动,掀掀眼皮道:“你在这坐着,我们很快回来。”
他带了人,不顾祈乐天的阻拦就走了。
学委过来解释说:“这次的复习资料很难得,去晚了就卖光了。不过我们班五十多个人,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何进也是不想让你跟着淋雨。”
这个说法姑且能安抚祈乐天。
但回座位没一会儿,他就借上厕所的名义,爬墙跑了。
他没有何进他们有公事出校的正当理由。
祈乐天撑着把黑伞,跑到学校外的书店,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没人。
在书店老板发现他之前,他火速躲了起来。
心狂跳!
有问题,何进他们没来这能去哪?
祈乐天直觉何进在密谋些事情,联系前些天何进的行踪。
而此刻,正是何进谋划的关键时刻!
四月里的寒气侵体,祈乐天跺了跺脚,心中五味杂陈。
激动、紧张,还有隐隐的不知名情愫。
但唯一他能确定的学费是,他要跟上何进!
这么好玩的事情不能少了他。
祈乐天打着这样的注意,寻到何进他们,远远跟在他们后头。
直到发现附近的环境越来越偏僻,越来越熟悉。
这是……那个废弃厂房?
他看到何进领着其他三人,穿着雨衣,裹得严严实实,在厂房外的一道破墙边停住,往那个破篮球场观望。
祈乐天收了伞,小心翼翼靠近,逐渐的,篮球场那边传来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他心瞬间揪起。
紧接着听到,何进平板而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对其他三人说:“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期间你们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时间一到我就会通知报警,最近的派出所到这是十分钟,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赶回学校,才能不惹祸上身。”
他冷静明亮的眼神扫过三个朋友:“保证安全,洗清嫌疑。这是来之前我强调过的,切记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们不比那两个帮派的人,你们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能因为那种人搭进去。”
徐少康、许博文、方易三人郑重点点头,他们手里都拎着棍子。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为了报仇、为了兄弟,不论为了什么,至少这一刻他们敢于战胜恐惧,拿起武器。
原本他们都只是安安分分读书的好学生。
嗒嗒的踏水声靠近,祈乐天问:“何进步,你在干什么?”
祈乐天撑着伞站在何进身后问:“他们这是在干吗?赵阳和黑魁两派的人火并——”
何进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头也不回道:“如你所见,争地盘。”
祈乐天:不,别以为我没看到有你的朋友混进去了!
何进微微上挑的眉梢好像在说,那又如何。
“不好意思,小地方的人野性未驯,粗暴了点。”
祈乐天气恼:“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徐少康他们为什么要冲进去,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
何进侧头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如你所就,望风。”
祈乐天噎住。
何进接着道:“光在外圈看着没意思,你也想进去感受一下氛围吗,还是帮助其中一方。”
祈乐天是跟赵阳那帮人玩在一起的。
何进直接抓住祈乐天的手腕,几乎拖着迈入那个混乱的战场。
祈乐天突然被抓,一时不擦就被何进当成默认的,他急忙攥住何进袖子:“谁要加进去了!”
他很惜命的!赵阳关他屁事!
好险在踏入那圈人时停下了,两帮人打得火热,也没发现他们。
“我们回去吧。”祈乐天语气不似平时那般骄纵。
靠近战火圈就近看,才发现那两帮人有多不要命,什么武器都用上了,一棍一棍地敲头,黑魁那帮人是凶狠嗜血,赵阳那帮曾经自诩高人一等的家伙也面目狰狞。
最坑爹的是,祈乐天还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打起来。
他几乎软糯的语气哀求何进,何进却像无动于衷,紧盯着战圈,手上仍然没放开他,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根留下来的香烟。
祈乐天的雨伞啪叽掉在泥泞的地上。
五分钟的世界说长不断,足够徐少康他们浑水摸鱼敲闷棍以报仇雪恨,也足够何进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片段。
五岁,十岁。
不比何家的二姐嫁得远,何大姐就嫁在十几里的邻村,却仍然常年见不到娘家人一面。
软弱可欺的母亲任劳任怨,在夫家做牛做马,得不到一句好话,还动不动遭受丈夫的打骂,公婆的冷暴力,大姑子小姑子的讥讽与驱使。
就这样她还不敢反抗和求助娘家人,死死隐瞒,忍受了七八年。
因为婆家不喜何家人过来,还导致何进五岁才见到他的小舅和外婆。
那时候叶生也才十岁。
那时候,何大姐要是敢说出来,哪怕家里只有老弱幼小,何母也会豁出去为女儿拼命,如此,也不用轮到以后才七岁的儿子为她拼命。
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既是天赋,也是环境造成,何进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运用口才为自己谋取好处,骗得吃食,避免打骂。
加上他作为孙子,何大姐也尽全力护着他,他在哪个家里日子过得也不算差,可渐渐却发现,母亲隐藏在苦涩笑容下的痛苦。
七岁,十二岁。
在遇到叶生之前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被所有人厌恶的小骗子,小恶魔,包括他视若唯一的母亲。
他有八面玲珑心,有能说会道的嘴,天生的圆滑机警,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用言语挑拨离间,引得那两个姑姑为了脂粉衣服打架。
三言两语,将家里的大人耍得团团转,许久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
撒谎对他好像是轻而易举,生来就会的事情。
而只要能利用谎言煽动人心,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是没有任何罪恶感的合理行为。
周边的人无法不忌惮他,这个冷酷的,像恶魔一样的孩子。
直到母亲大出血晕倒前,看着他眼里流露的失望,他如坠冰窖,躲在鸡栏里全身发冷,瑟瑟发抖。
七岁的年纪,却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的谎言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母亲,还令母亲对他失望不已。
因为他大逆不道的弑父行径。
虽然没有成功,仅仅让那男人手臂伤了一道口子。
可是母亲已经被打得流产,没了肚子里的小弟.弟,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母亲已经被紧急送到了县里医院,他被送到了何家,其他人都去了县城照顾,只留下十二岁的舅舅看着他。
叶生到处呼唤他,找他。
他躲着,回想着那一幕幕的场景,他的谎言被发觉,那家人大怒,母亲把他护在身下,他不堪忍受,操起菜刀砍过去,最后是母亲晕倒前的失望眼神。
叶生终于找到了鸡栏,蹲下来,望着里面的他:“阿进,要走出来啊。”
走出来,到阳光下去。
走出来,到我们身边来。
阳光下有你可以依靠的家人。
他爬出去,叶生一把抱过他,大哭出声:“阿进!”
那是比他还要伤心的样子。
那一天,身无分文的他舅,带着身无分文的他,走了一路找到县城医院。
最后母亲苏醒好转,一家人找到帮手,打到那家人里去,果断离婚,打官司,要到他的抚养权,然后改名换姓,再和那家人无任何交集。
十二、十五、十七岁,到他长到他舅这个年纪,他依旧忘不了他母亲把他护在身下,痛苦地嘶吼:“阿进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妈妈告诉你不能再撒谎了啊!不可以再说这种谎话了!要做个乖孩子,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背上是雨点般密集落下的拳打脚踢,起因是他自以为是挑拨离间的谎言被拆破了,他就必须承受失误招致的暴怒痛击。
可不该由他母亲替他承担。
即便现在,他好像已经长大,有了一定能力,那个已经堕落成老赖的父亲也早就打不过他,前段时间还找到家里来,跪求他原谅和赡养他,他已经能自如处理掉这个麻烦。
他还是忘不了,那份因为无能带来的耻.辱。
不,他不要受人保护。
何进扔掉烟,一脚踩上去。
他也要保护他的家人!
“嘶。”祈乐天小小抽气一声,“放手!何——”
何进一把捂住他的嘴,原来何进刚刚想着事不,慎抓疼了他的手。
祈乐天差点在这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要干什么!”祈乐天怵这样的何进,壮着胆子反抗,一把扯掉何进那只捂他嘴的手,不过还是压低了嗓子说话,“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奉陪了,我要离开,立刻马上!所以快放开我!混.蛋!”
何进又像之前那样轻描淡写扫他一眼:“不用急,五分钟还没到,等他们回来再一起走也不迟。”
祈乐天气不可遏,偏偏挣脱不开何进抓他手腕的手。
这家伙手劲贼大!
他在这里挣扎着,使劲掰何进的手。
何进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火并,面上无波无动,豆大的雨珠不断打在身上,落在地上,溅起混杂血丝的水花。
暴力、武力,棍棒铁棒,与血肉之躯碰撞的声音交杂在雨声里,年轻气盛的小混混们血气方刚,宣泄着不知名的火气。
黑色的雨幕里,寒光一闪,那是出鞘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