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素兰院里那棵极招眼的金桂自秋来攒了一树的繁花,每日开一些落一些,如今更被风雨打落一地。馥郁的香气混在霁日的清新里,过分的甜腻被中和,成为了恰到好处的舒适。
沈辞辞走进来的时候,翠儿正拖着大扫帚在树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
薛姨娘坐在对面廊庑下,凝神对着太阳穿针,她郑重地穿了几回都没能得手,焦躁地想要歇一歇,抬头便扫见消极怠工的翠儿。
“快些扫!扫完才能出门玩!”她喊。
地下的翠儿答应一声,果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沈辞辞提步过来,瞥见姨娘手底下那一层鲜亮的香云纱,笑吟吟道:“姨娘又给翠儿做衣裳呢。”她说着,接过针线,轻轻巧巧地叫透明的丝线通过针眼儿,折了个对折,递回去。
姨娘接了,不免艳羡:“年轻就是好。”
辞辞笑笑:“我给姨娘说个穿针的好法子,保管您往后下手比我还快。”
姨娘果然感兴趣,拉着她坐下:“那我倒要好好听听,是什么样的法子?”
辞辞便说法子:“下次您做活时手边备一块黑色的布料,衬着黑布穿白线,真正是眼明手快。”
姨娘听了直夸妙绝:“果真是个好法子!”
又道:“前一阵子得了些好料子,改明儿量了尺寸,也给辞辞做一身新裙子。左右我也没有旁的事。”这最后一句,该是怕她推辞。
辞辞了然,退到姨娘身后,一下一下地给她舒活肩膀:“谢谢姨娘!姨娘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可得投桃报李!”
姨娘没忍住笑了:“你这孩子呀……”
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用完朝食,薛姨娘领着辞辞和翠儿两个女孩儿上了马车,由专人护卫着往城外去了。
她们的去处是陈大人停灵的拂泉寺。按常理,家眷该一直伴在那儿的,无奈姨娘经历大悲大痛后身子总不见好,便只能请陈知县生前的书童代为守着。自己偶尔强撑着过来。
拂泉寺是盖来供县里官员家里停灵的,因此除了正日,并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可言。这里的僧人已连续做了二十九天的法事。
姨娘在殿内进了香,退到后头同住持叙话,嘱咐辞辞带着翠儿四下看看,不叫跑远。
沈辞辞领着翠儿跨出大雄宝殿,到台阶下面的池子边上喂锦鲤。因为是雨季,池水涨高许多,鱼儿大都躲在浮萍和碗莲叶底下。翠儿将手头的鱼食撒完了,转到池子背面的喷泉那里,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末了掏枚铜板投进去,得扑通一声。
辞辞被这入水的声音惊动了,扭头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翠儿一脸神秘地摇摇头,坚决道:“不能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又不忘撺掇她:“辞辞姐也许一个吧。”
“好吧。”沈辞辞依了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文钱,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望。
愿,往后所愿皆能得偿。她可太贪心了。
“辞辞姐,你许了什么愿呀?”翠儿实在好奇。
“嘘,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辞辞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
两个小姑娘笑做一团。
林荫遮挡,阳光不那么刺眼,喷泉哗啦啦地往外淌。辞辞揽着翠儿的肩膀,余光扫见薛姨娘从殿内走出来,于是扯了下翠儿的袖子。两个人止了笑。
哪知姨娘倒不介意,径直走过来:“我也要许一个。”她合着手念了几句,美眸垂下,样子虔诚极了。言毕铜钱入水,又是扑通一声。
翠儿不死心,追着问:“姨娘许了什么愿望?”
姨娘拿帕子掩了笑,老调重弹:“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三个人一起笑了一回。
小沙弥过来请她们到后头的禅房歇息。薛姨娘笑着点点头,对这小师父道了声谢。辞辞便想到,今夜要守灵,她们得在寺里住上一晚,给赵家送信儿的事只能挪到明早回城的时候了。
窗前花木繁茂,视野十分的好。姨娘回房又做针线,只不过她这回料理的是件深青色的男子外袍,是陈大人在时常穿的。袖口的地方脱线了,需要重新扎一圈。
辞辞在她下首教翠儿认几个简单的字,顺便垫着小桌上将叶大人吩咐的字帖艰难地往后练了半张。这一早上的时间极好打发。
姨娘有午睡的习惯,用完斋饭,看了会儿佛经便睏了。服侍她歇下,辞辞和翠儿到后山野了一回,采各色的秋华编花环玩。
秋风乍起吹动四野,这小小天地落英缤纷,难得惬意。可不知怎的,辞辞总觉得她们正被什么人盯着,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她四下里看了又看,没发现有人在窥伺。
翠儿觉得奇怪:“辞辞姐你在找什么呢?”
辞辞忙低下头,猫着腰在草丛里胡乱拨了拨:“我刚刚掉了钗子,正找呢。”
“有吗?”翠儿盯着她头上摇摇晃晃的珠翠,想看清究竟是少了哪一支。
辞辞哪里肯让她多说,赶紧对着空气搪塞:“算了算了,找不到了,我们回去吧。”因为紧张,她扯过翠儿便走,翠儿不及反应,提线木偶一样被她牵着,匆匆离了后山。
这寺里的后院仿的是江南人家的园林布局,有山有水,花木众多,曲径通幽,亭台错落。两个小姑娘七拐八拐地闪进高处的假山里。
周围环境黑漆漆的。翠儿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正想说什么,辞辞用手挡住她的嘴巴,拼命摇了摇头。翠儿眼中便带了惊惶。
外间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