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当归一笑,踢踢脚下的雪:“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小姑娘一个,就敢大言不惭。”
“他是谁?”
“村子里出了名的地痞,平日里专干些招猫逗狗的事。”不过本性倒真不怎么坏,就是脑筋转的慢,经常被人当抢使。他边说边走向熬药的架子。
大雪逐渐转小,雪花也不再那么密集,两人一个熬药,一个坐在门坎上,也不多言。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冬天的夜色本就黑沉浓厚。然而大雪过后,村里无论地上还是屋顶到处都是霜雪,在夜间映出大片白色的光芒,一座座房屋与条条小路倒也看得真切。
青柠望着前方隐于黑暗中的大山,许久方道:“这是哪里?”
“知道暮云镇吗?”
“嗯,我知道。”
“在暮云镇的后面有条河,过了河是一座山,这里就是山后的一座小村庄。”程当归灭了火把药倒出来,温和道:“把药喝了早些歇息吧,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莫急,好好休养便是。”
青柠接过药碗,见他侧身进了主屋,吹亮火折子后,从床底下取出一盏油灯。
灯光朦胧灰暗,即便房屋不大却仍完全照不满屋。
她看着那个手执油灯的男人,平凡到不足为奇的五官,然而组合在一起后却是说不出的俊雅,眉目温润,气质祥和,多半是为人医者的缘故吧。
程当归把桌子拉到床头,将油灯搁下,对她道:“这药暖身,喝下后赶紧歇息。”走到门口处,回头见她欲言又止,他又道:“今日我洒在二虎子身上的东西会让他痛痒个一天一夜,所以今晚你大可安心入睡。”
闻言青柠抿了抿唇,垂眸也不说话,只盯着碗里黑乎乎的药。
吱呀的关门声入耳,青柠放下药碗追了出去,瞧他磕磕绊绊地出了篱笆门,往左一拐,向北走去,渐渐不见踪影。
药汁又涩又苦,味道也极是难闻,青柠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只觉嘴里苦的受不了,一时又找不到水漱口,这才忆起一直都未在这个家里瞧见过水壶。她叹了口气,到外面就着雪水漱了漱口。
木板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下面也只铺了一张被子,青柠躺在床上,却是如何都睡不着。身下又冷又硬不说,身上的被子也是又薄又窄的要命,带着一股医药的气息,倒也不难闻。然而每一次翻身都会有冷气钻进被窝,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寒冬的。
屋外寒风瑟瑟,似乎是要吹到人的心尖上,寒鸦乌啼树枝炸响,声声撩人心扉。
青柠缓缓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
娘亲是孙家的奶娘,她自出生就跟着娘亲生活在孙家,却从未见过爹爹是谁。因着娘亲是小姐的奶娘,她自小也就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与伴读,衣食住行样样招人眼红,她也曾一度将小姐视为亲人。后来娘亲因病过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十三岁之后的日子,老爷总会说一些她不懂的话,还会拉她的手。
因为她总跟着小姐,所学的一切都关乎学识,是以对这些隐晦的事她只一知半解,只知道平日里玩的姐妹总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后来还是府里的厨娘提点了她几句。
她一时害怕,又不敢声张,只能处处避着。最后无法,还是小姐得知了此事,无论去往何处都将她带着。为此她对小姐感恩戴德。
直至前不久老爷为小姐定了门亲事,小姐颇不乐意,却又反驳不得。后来出去了一趟,不知怎地就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几天后就跟她说,要她作陪去趟皇城,也好让她借此逃出孙家,远离老爷。她自是喜不自胜。
她还记得那天她们行到一座大山前,晌午后,小姐支开众人,将一包衣裳以及一些细软交予她,让她带着上山,假意是进山林捡些树枝,之后她再以“久不见归,进山遍寻不见,恐是山路雪滑,不慎失足,命休矣”为由来搪塞众人。
当时小姐还抱着她软言细语落了好一番泪,才放她离去。岂料没走多久她便察出有人跟踪自己,然而不待瞧清是谁,后脑勺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小姐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听说这山上住着一群山贼,这雪又下得这般大,就将她丢这吧,冻不死她也能被这山里的野兽与山贼分享了去。瞧这如花似玉的一张脸,本小姐都万分舍不得呢,难怪这男人一个两个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的……”
“呸!小姐说的是,这不知死活的贱婢,也敢跟小姐您抢男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