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望面对着如此冷艳佳人,手脚都透出拘谨来,垂首将托盘置于桌上,小声清了清喉咙,开口道谢,“……今日在门外时,唐望多谢夫人出手相救。”
半晌未听到回音,唐望又偷眼一看,见饶絮长眉一拧,冷哼道,“谁是你夫人?”
唐望盯了盯足尖,心里大约也有了眉目,看来这饶家小姐也不情愿这门婚事,急着要同她划清界限,如此也好,少了接触自然也就多了份保全。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家身份要被新过门的夫人发现了……唐家颜面扫地是小,若治上一个株连的欺君之罪,唐望额上的冷汗登时又多出几颗。
踌躇片刻,支吾开口道,“可……不能唤你夫人,那该唤什么好?”
饶絮气结,想这书呆子果不然蠢笨迂腐,站起身缓缓走近,捏了捏唐望的孱弱的薄肩,“咱们其实不必有接触的机会,你觉得呢,唐大人?”
唐望被捏得一个机灵,这才发觉自己的身量居然只到饶家小姐的下巴,整个气势上也输下阵来,从未与旁人如此贴近的唐望身子僵了大半,急忙转开话题,垂首指着桌上的托盘,小声道,“那这合卺酒……”
饶絮拂开挡在身前的人,将盘中的两杯酒兑成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朝唐望扬了扬水中的酒杯。只见唐望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从床上提起一个小枕,瞧着有些窝囊地,“那夫……你早些歇息,我去一旁的软榻……”
饶絮瞧眼前人双眸朦胧似有水光,想着方才定是自己语气听着重了些,吓到了这只会“之乎者也”的呆子,也好在这人还算识相,知道自己去榻上歇着,也省得他动一番“干戈”,将他请出门去。
只是,这书呆子方才那目不斜视的模样,莫非,真像外面传的那样,这当朝首辅确是个断袖?
如今饶絮的脸是简单易容过的,与自身相貌有七八分相似,掩去了些男子气概,而多出几分娇媚柔美来,对着如此美貌竟也能面不改色,再加之生得那副面上无须的阴柔相,饶絮心头已经为这唐首辅盖过棺了,此人必有龙阳之癖。
那边塌上背过身的唐望倒什么也没想,打打哈欠一双柔目早已困得婆娑,成亲什么的可真比读书累得狠了。
第二日。
“姑爷、姑爷……”君影轻推了推塌上熟睡的人,“该起身准备敬茶了。”唐望闻声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睁眼便见着饶絮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起来。
一头乌发梳成缬子髻,以金银丝挽结,缀一枚鎏金点翠花丝嵌南珠珊瑚钗,身前配登科送子錾刻银锁,随动作琳琅作响,一袭牛血色轻罗与花面交相辉映,唐望虽为女儿身,却从未见过女子晨妆的模样,盯着眼前这幅景致,心中默叹自家夫人清艳绝尘宛若一季盛放的九重葛,惊艳得她许久也移不开视线。
葵形铜镜前的人此时正轻描燕眉,瞥见到唐望那怔愣的蠢相,微陷的凤目一凛,撂开了手中的石黛,掀唇哂笑,还道是什么少年首辅英雄豪杰,亏得昨日还以为他与别人不大相同,如今看,不过也是一丘之貉罢了。
“君影,先出去候着。”饶絮起身理了理袖摆,径直朝着塌沿的唐望走上前去,待君影回避,从袖间抽出一方元帕。
唐望攥攥手心,一时摸不准这是何用意,有些茫然地看向饶絮,才睡醒的鬓间尚蓬乱着,鼻尖也沁着粉红,饶絮瞧这人一幅懵懂模样,随即心下验证一个猜想,眼底流露鄙夷之色,这小子长这么大了竟连这个都不懂,可怜的软货。
饶絮不语,摇摇头,抬起葱白手指便作势置于齿间,唐望看了夫人的动作,这才突地反应过来前些日子妈妈隐晦透露过的“规矩”,从脖根腾地烧起来,红透了脸,立时抬手阻拦道,“夫人,不可!”
饶絮听得这一声“夫人”,心头怒气隐隐发作,却看唐望咬唇,清清嗓沉声道,“我是男人嘛!这事儿还是我来。”
听罢,更是一口老血呛在喉管,说得他难道不是男人似的?饶絮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可张口又不能辩驳,气闷至极,只眼见着唐望乖顺上前,取走自己手中的元帕。
接着从妆奁旁持起银剪,柳眉轻蹙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在指头上小心扎了一下,挤出一颗红豆米似的血珠儿来,在那元帕上左右涂抹了几下,完事之后还将食指吮在口中,唐望抬头见饶絮正阴晴不定地瞧着她,只好扯开嘴朝人笑了笑。
饶絮这刻只是想,这副窝窝囊囊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当上首辅的?就算说这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此时他也要信了。
-
待二人各自梳洗毕了,磨磨蹭蹭到正厅,几位长辈早已就座。为首的老太太穿一件琥珀色缂丝对襟褂,头戴点翠蝙蝠累丝水波抹额,满头银丝如严冬初雪落地,威慈并重。一旁的是唐铎夫妇二人,眼下均是黛青一片,惴惴蹙眉似各怀心事。
唐望携饶絮先后入门,唐老太太起先装作未闻,只托起盖碗,抿了一口茶水,发难道,“这侯府的嫡女可真是好大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