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房中秦妈妈在旁,攥着帕子抹起泪来,啜泣道,“老祖宗,您可一定得振作精神,好歹要看着小少爷娶亲生子啊!”
唐老太倒抽一口气,睁开眼便瞧见襁褓中自家孙儿红霞霞的小脸蛋,枯枝似的手奋力扬起,颤抖道,“将药碗端来……喝药……”
谁知这盼望多年的孙儿的到来,倒是给唐老太注入了生的希望,老太太随即为孙子取名“唐望”,意味着这个孩子将是唐家未来的希望。之后的日子,老太太极为配合用药,两个多月后病竟去了大半。
母亲大病将愈,这边唐家老爷唐铎心里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他特意从大夫处打听,大夫只道,老太太这是多年来盼孙子盼出的心病,切不可再受丁点刺激,还斗胆轻拍了拍唐铎的手,向他贺喜道,“如今老太太得了大胖孙儿,自然是药到病除,大人无需再做烦忧。”
唐铎点点头,心头却发苦,现如今闯下这么个大祸,又怎么能不烦忧。那襁褓中的婴孩,根本不是母亲嘴里的乖孙,而是个乖孙女儿才是!
唐铎和夫人商量再三,只能暂时委屈了自个儿的闺女,等到老太太身子彻底恢复硬朗,再同母亲道明实情。
这一等……二十年过去了。
期间,唐铎和夫人也是百般法子都想遍,可只要是一提起孙子唐望出了丁点的事儿,老太太立马气都要喘不匀顺,更不要说,告诉老太太唐望实际是个女娃娃了。
莫不如再给老太太生一个货真价实的孙子?确也是最好的法子,可好巧不巧,唐夫人月子里落了病症,多年来一直喝药疗养却不见肚子再有动静。
有些话憋在腹中许久,直至那日,唐家夫人忍不住开口哀求唐铎,倒不如从府外再娶进一个姨娘,来为唐家开枝散叶。却见唐铎鲜少动了怒,一气之下掼碎药碗,命夫人日后不必再喝这劳什子汤药,他唐铎此生绝不生异心,语毕,这夫妇二人在房内不禁抱头恸哭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唐家老爷鬓边也渐染银霜。为防老太太发现唐望的异样,唐望出生那年,唐铎从府外请了个江湖上的算命先生,诓老太太,就说她八字过硬,家中这孙儿恐会受克,莫不要说常常相伴,住的院子都得离得远远儿的才成。
可院子离得再远,也挡不住唐老太一颗爱孙儿的心,只要是为了唐望好,叫她一把老骨头怎么折腾都行,哪怕是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她这心里就要乐开花来。
而后到了上家塾的年纪,小小唐望却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惊人才华,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诗文,唐府神童的名号也愈发响亮起来,当爹的唐铎却生出了不该有的私念,心想若是唐望今后踏上科考仕途,将唐家发扬光大,他从此也能后继有人,岂不美哉?
十年后,唐望果不负所望,十六岁那年会试一举夺魁,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糊里糊涂地,居然弱冠年华身跻高位,传为了大梁一段美誉,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生子当若唐子卿。
可只有唐望心里明镜似的,自己也不过有些文字功夫,从小到大擅任的不过是读书罢了,本只想做个正五品的文渊阁大学士,安稳度日便好。可谁知先帝薨得突然,如今圣上继位后,根基不深,排除夺嫡之争设计的官员之后,竟破格起用了她,连跃数级,一朝坐上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年纪轻轻,仕途得意,已遭致朝中不少眼热,若是被世人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份,履下的薄冰届时便会分崩析离。
唐望这几年,一直小心谨慎地求活于朝堂风暴的夹缝之间。
且说那年来府里的算命先生,倒也不是没给唐家老太太留些念想,人家说了,她并非一辈子不得亲近自家孙儿,只要唐望能娶上一位八字旺的夫人,这一戒律便不攻自破,唐望也自然可从目前居住的偏远小院迁出来,同她这祖母更能贴近些。所以打唐望及冠以来,唐老太便一直着急火燎地筹谋孙儿的婚事。
可唐铎夫妇以及唐望本人心里清楚得很,乌纱罩婵娟已是天大的误会,哪还会再有娶妻生子一说?
表面顺风顺水,内里担惊受怕的长到现在,多亏了唐望的天生乐观,可保不齐这天有不测风云,直至前月……
唐望被圣上赐婚了。
对方是靖安侯饶忠的嫡女,较为凑巧的是,如若不出意外,对方同她一样,应该也是个女的。
“阿嚏!”又是一个喷嚏,被广大群众视为人中龙凤,大梁楷模的唐望,玉立在初秋的微风中,深深喟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