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再次强调:“事情给了我之后可不许你多想,我来解决便是。”
无容迈出大殿,再不回头。
李世民以为的不过是夫妻之中的小小摩擦,却不曾看到无容面上默默滚下的泪珠,和她轻柔若情人的呢喃:
“非是容不下别的女子,也非是如何畏惧杨王妃可能得陇望蜀,至于你……你的行为虽然确实气人却并非情无可原……我是真的,害怕熬不过这一劫。”
——
无容没想到,李世民这么一句“我来解决”,就一竿子把事情支到了回大兴宫的时候。而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无容听到了魏征进谏郑氏女前有婚约不宜入宫,册封使被堵到了大兴宫门口,册封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她被宦娘扶着,于立政殿外看着太极殿的飞檐,不经意间便已泪流满面。
虽然他们之间有了一番不那么愉快的对话,但是这委实不是她第一次点头让他有女人——
杨曦,韦珪,燕岚,如果不是她最后点头,估摸着也都不会在这里,做四夫人——杨曦就不必说了,后面两个——当年洛阳城虽然刚刚攻破,唐军在城内没什么势力,但是有兵权在手,看谁敢多想——不过是希望少有些麻烦,才让韦珪燕岚进门。
阴湄,王氏,若不是她高抬贵手,阴湄早就被畏惧李渊生气的李世民悄然处置,即便逃过一劫,李渊也一定会把她撕成碎片。更不要说有胆子对自己下毒的王氏——她处理的方式也算是酷烈,震慑住了一应妃嫔姬妾,而他也无比配合,不仅不觉得她狠辣,甚至这么多年下来,王氏即便有子,都从未被天子想起,再见天颜。
杨思沅,郑观音,萧后,托庇于皇宫,不过是给了她们庇护之地,不然在离宫住着凄惨度日,作为再也不会被陛下眷顾也没有男人敢要的女子,身边伺候之人难免不尽心,想想都觉得凄惶。
她本来以为,这回郑氏是一样的,他也会接受她的建议,把郑氏女纳入后宫——
却不曾想,他第一次拒绝了她,以这样强硬的方式:
天子施施然公告天下下旨要娶郑氏女。如此大张旗鼓,很有些昏君找女人的风范,而那位由于能力眼光所限,早就放弃了在政治上和有名的房谋杜断和自己哥哥一争长短,只能以找君王的茬为爱好从而留名青史的魏征,当然要尽力寻访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有没有可能是妲己褒姒之流。
自己如今虽然病倒了不怎么有精神去挑女人,因此让自己一手带大的丽质和宁君去处理这件事,以她们二人的眼光以及细心,那女子自然不可能德行有亏,也同时容色殊绝一时无两,出身也绝对的清白,这种女人做天子四妃九嫔绝对不成问题。自然在这个问题上不会给魏征任何下手的余地。
但是女儿如何斗得过父亲,他之所以要一竿子把事情支道两个月开外,便是为了不着痕迹的悄然安排给郑氏女的一桩“幼时便有”的婚姻,天子故意放水,自然明里暗里会让魏征“不经意间”调查到天子居然要纳一个早有婚姻的女子。以魏征的风格,必然会在最尴尬而最露脸的时候出现,劝谏天子不能纳女人,不仅留下自己善谏之名,还能给天子保留一定的面子。
所以不是郑氏女入宫木已成舟之后被在朝堂上直接提出从而进一步劝谏天子不要耽于女色,也不是在天子下诏过中书门下审议的时候私下进谏,而是在册封使出宫之前,直接堵册封使,他直言进谏,天子善于纳谏,多好,多和谐。
长孙无容长叹一声——
他当年就利用了魏征,给自己去除了皇后祸乱中宫引起天罚的名声,而这次,他又利用了魏征,宁愿自污,宁愿承担一个天子好色的名声,都要给自己表明心迹——
如果纳郑氏女,那就是真的缺美人,这会让两方都觉得尴尬。
如果不纳郑氏女,那是拂了皇后面子,这会让他们本来就有些尴尬的关系更加尴尬。
也就只有用这种两方都知道是主观但是在别人看来是客观的原因,才能一边不至于拂了皇后面子,一面表达了自己其实不想要别的女子只要妻子的心态。
至于猜到了几成自己是在准备后事……
猜到猜不到都不重要了。
“殿下……”宦娘轻声劝道,“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养好身体才是。”
无容又看一眼太极殿的飞檐,不过是久站这么一会,便已经有些眩晕,她长叹一声,最终还是被宦娘扶着慢慢的回了立政殿。
没什么好说的,你既然用这种办法表明心迹。
我自然也应该努力活下去,至少这孤寂的世道,不让你一人走下去。
——
贞观九年四月
无容又产下一女,比起兕子小公主的体弱多病,这孩子却是难得的健康。看着孩子总算没有遗传母亲的疾病,也没有因为烟火之灾而先天残疾,李世民看着孩子玉雪可爱的模样,又看着生完孩子累极睡去的无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最终,给这孩子取名为“寿康”,是对孩子的希冀,也是对里面坚持着要生下这孩子的无容的最大希望。丽质明达之流更多是希望孩子如何,而这寿康之名,却实实在在更多的是希望母亲安稳。
孙先生说,这胎皇后一直在小心谨慎的养着,生的健康为应有之义,不过皇后身体弱,气疾起来了之后便没有再平下去,因而还需要好生将养,不能怠慢。
李世民此时满心满意俱是希望无容能够好好活过来,多活两年,对大夫的叮嘱自然无不遵从。
可奈何世事总在为难人。
贞观九年五月,李渊崩。
才出了月的无容便只得随着李世民浑身缟素,天下同悲。
照顾过度伤心的李世民,又操持李渊的丧仪,等到诸事停当之后,无容便彻彻底底的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