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叶,我的娘亲已经不在了。”
谢云清缓缓地收紧了双臂,让浅叶偎靠在他的胸口。
当其他的人都离开了的时候,新家的堂屋之中就只剩下他和宁王。这是他们父子俩人十八年来初次见面,宁王把当年与他失散的经过都详述了出来。他的爹爹年轻的时候潇洒放荡,遍历山河大川,却在乡间遇见了他当垆卖酒的娘亲。
醉倒在她似水的温柔之中,他整整羁留了三个月。
最后他的娘亲怀上了他,宁王才不得不离开。他向他的娘亲许下了承诺,会尽快地前来接她到都城中去。
但是当他回到了都城的时候,却被他的大皇兄囚禁了起来。
彼时他们的父皇已经是如同风中之烛,大皇兄生怕这位生性聪明的胞弟,会抢夺了属于他的帝位,所以残忍地折断了他的羽翼,把他当作了囚犯般看管了起来。他被困守在自己的府邸,整整七年的时间,直到他的大皇兄去世侄儿继位,才把他释放了出来。
等他再赶到乡间的时候,他的娘亲早就不在了。
他的娘亲苦苦地守候,相信他会回来接她,但是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隆起来,却始终没有等到心上人的踪影。
她在乡间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被伯父堂兄赶出了家门。
生性执着的她身怀六甲,独自前往都城去寻找宁王,结果却在路上早产了。
当她在破庙里面艰难地生产的时候,他的爹爹被囚禁在王府之中。她最终是没能挨过那个夜晚,受雇而来的车夫生怕会惹上麻烦,用草席把她卷埋了之后,便带着刚刚生下来的小婴儿匆忙地离开。
拿着他的娘亲全部的积蓄,当中包括宁王留下来的银两,车夫在路上把他遗弃了下来。
假若不是谢进兴路过,把他捡了回来,他只怕早就冻死、饿死了。
宁王重获自由后,四处找寻他的娘亲的下落,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找到了那名车夫,得知他的娘亲去世了,而他有了儿子但是却生死未明。车夫是被宁王的身份吓坏了,他早就把那些来历不明的银两,全部都挥霍干净了。
押解着那名车夫,宁王找到了他的娘亲埋骨的地方,但是很多年的时间过去,车夫的记忆已经模糊,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把小婴儿扔下了。宁王把他的娘亲的骸骨迁到了都城,继续不断地寻找着他的下落。
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去,宁王渐渐地也绝望了。
但是这时候孟天杨却带来了,让他欣喜若狂的消息。他的儿子曾经就居住在都城里面,或者是在他策骑着马匹出城,或者是在他行走在宁王府门外的大街的时候,他们父子俩人都曾经擦身而过。
他后悔的是没有经常到将军府中作客。
否则看到了谢云清,与他的娘亲如此相像的容貌,他肯定会产生出怀疑。
宁王代替自己的侄儿巡守,在路上已经奔波了好几个月。
他不顾身体的疲累,立即就让孟天杨作陪同,带着贴身的随从离开了都城。
当他们父子相见的时候,宁王马上就确认了他是他的血脉,他跟他的娘亲实在是长得太过相像了。包裹着他的襁褓,是宁王亲眼看着他的娘亲把“宁”字绣上去的,即使是相隔了十八年,但是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它在什么地方。
“云清哥哥,你的娘亲太可怜了。”
浅叶执住了谢云清的衣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的眼前似乎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娘亲是怎样怀着她与心上人的骨肉,独自踏上了漫漫的寻夫的路途。
同样是作为怀孕的女子,但是她却比他的娘亲幸运太多了。
她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开口道:“云清哥哥,我们的孩子不会再像你这样受苦,他会很平安地生下来,然后被照顾着长大的。”
“我想认回父亲,不是因为他是王爷。”
谢云清执紧了浅叶的手心。
尽管他的娘亲去世多年,但是宁王仍然是独身。
因为这份执着的守望,让他们父子的隔阂消除,他完全地接纳了他,并且愿意考虑跟随着他回都城,尽他身为儿子应该要担当起的责任。他担心的是浅叶没有办法习惯,但是她在方才却主动地开了口,并不反对他带着她离开。
“只要你们能够相认就好了。”
浅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清楚谢云清的为人,打动他的是宁王的真情。
他们父子失散了十八年,但是最后还是团聚了,他的娘亲即使是在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浅叶,你会害怕跟我走吗?”
谢云清轻抚着浅叶的面颊,她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她的肚里面还怀着他的骨肉,但是他却要带着离开熟悉的村子,然后落脚在完全陌生的都城中。
“怕,但是我跟你走。”
浅叶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低声地开口。
她最怕的是他们要分开,但是他却说了不会丢下她和孩子,他的真心让她动容,既然是这样她愿意跟随着他到天涯海角。
从小到大她的经历,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品行不优的爹爹,丢下她和娘亲离开,让她们的日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村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而她的娘亲的心性又大变,面对家徒四壁她真的是求助无门。但是那么艰难的日子她都挨过来,现在她的身边有了谢云清,有了他对她许下了不离不弃的承诺,她还有什么是好害怕的?
把面颊埋在谢云清宽厚的胸前,熟悉的男性气息钻入口鼻中。
她的眼眶微微地湿润了起来,为着自己曾经失去的,也为着眼前所拥有的。
“父亲还在等待着我的答复。”
谢云清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你不会反对跟我离开,他会非常高兴的。”
浅叶没有让他为难,她便主动地开了口。
回想起自己十八年来的经历,谢云清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假若他不是跟宁王相认,他会跟浅叶留在小山村里面,种田打猎把日子过下去。但是现在他认回了亲生的父亲,他们原本就是血脉相连。他的肩膀上有了其它的责任,他除了是浅叶的夫君,更是他的父亲的亲生儿子。
两个爹爹,两处牵挂,他的人生是圆满了。
他们不会走后便再也不回来,谢进兴和吴秀英还留在了村子里面,此外还有他刚生下来不久的弟弟雨丹,他会跟她时常回来探望他们。
这夜谢云清在浅叶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心满意足地搂抱着她,这是他们住进新家的初夜,但是很快就又要离开了。
次日的天明,浅叶醒来的时候,谢云清已经下了床。她伸手去摸了摸身边,被席中不带余温,看样子他是起来有好一会儿了。他居然都没有把她叫醒,她赶紧也穿好了衣裳下地,然后举步走出了他们起居的房间。
外面的天色其实还不算太晚,宁王的随从也正陆陆续续地起来。
谢云清正跟他的姐夫在门前比箭,而宁王作为观众站在了旁边。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拉弓搭箭然后全神贯注地瞄准了箭靶。昨日黄昏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骑马进山林中打猎,他已经见识过谢云清的箭技,他是尽得孟天杨的真传,并且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此刻箭靶高悬在老槐树之上,距离至少有四五十步。
孟天杨已经放完箭,占据了红心的位置。
而谢云清不管怎样再放箭出去,也只能够是跟随在他的羽箭后面。
他是相当清楚自己的处境,挑眉微笑着然后拉开了弓弦。宁王和孟天杨只见他的羽箭破空飞射出去,接连“嗖”、“嗖”、“嗖”的三声,三枝羽箭环绕着靶心,均匀地钉入了箭靶之中。
他的确是没有办法再射中红心,但是他的表现却让孟天杨也点头称赞。
他这三枝箭的力度、准度都分毫不差,落在了他想要的位置。以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就能够有这样的箭技,前途是无可限量。当日他坚持要离开都城,他曾经是多番地挽留,但是都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他是为了喜欢的人才会回到山村里面。
现在他跟宁王父子相认,终于是决定重返都城之中。
在军营之中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他会向宁王讨要这个小舅子,让他继续跟随在他的身边作锻炼。
浅叶扶着门框站在屋里面,看着眼前三个人中龙凤的男子。
孟天杨正当盛年意气风发,宁王年纪最长、沉稳有度,而谢云清就像是初生的牛犊,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毫不逊色。对面的山头被薄薄的白雪覆盖,晨光透过了雾霭映射下来,她的目光追随着谢云清,几乎是没有办法挪开。
上天让她跟他自小就相识,并且成为了他的娘子。
她的好运气让全村的姑娘都羡慕,而她会珍惜他对她所有的宠爱。
孟天杨眼见小舅子,聪明地化解了他的套局,意犹未尽地拉着他走下了山坡,他们两个人寻找到更加开阔的地方,继续再比试箭法。
宁王站在了老槐树下面,并没有跟随着前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山坡,颀长挺拔的身形,威仪浑然天成。
浅叶站在屋子里面,看着他转过身来,然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一时间变得非常的拘谨了起来,既然他回过了身,她就不能够不上前去打招呼,她顺手把搁在椅子上的狐裘披风拿起来,举步向着宁王走近了过去。
“王爷,你的披风。”
大清早起来外面的寒意很盛,他应该多披件衣服。
“给我吧。”
宁王把披风接了过去。
浅叶拘谨地看着他把披风展开,然后披到了身上。如同是遗世独立般,他的威仪让人难以企及。既然他没有开口说其它的话,她因此也不好走开,只能够是陪着他站在老槐树下面,看着孟天杨和谢云清在山坡上面,摆开了阵势继续比试箭法。
“你跟云清是自幼就相识的?”
身边的宁王徐徐地开口,把浅叶吓了一跳。
他跟孟天杨同行而来,只怕在路上的时候,他便把她和谢云清的事情都打听得非常清楚了。他身为父亲但是却错失了,儿子成长的十八年,或许他是想要听到更多,关于谢云清小时候的事情。
“是的。”
浅叶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跟云清哥哥从小就玩得很好,他非常的照顾我,有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会留给我。”
“他小时候是怎样的?”
“不太喜欢说话,他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着小铲子在地里面挖蚯蚓。他不能够吃太多的甜的东西,否则眼睛就会肿起来。”
浅叶回忆起谢云清小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的变得越来越温柔。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那么多甜蜜美好的回忆,似乎是不管怎样说都说不完。能够有一个人,从小就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长大了也不离不弃,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我跟云清的娘亲,只相处了三个月。”
宁王带着叹喟地开口。
“王爷——”
浅叶难过地看着他。
他跟谢云清的娘亲相遇相爱,但最终却不能够相守。
而她却幸运地与谢云清,相知相识了十数年,对方虽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爷,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昨夜谢云清把宁王,与他的娘亲的事情,都源源本本地告诉了她。
让她动容的是宁王的深情,他的娘亲去世了那么多年,但宁王至今仍然是单身。
“你有很多地方很像云清的娘亲。”
宁王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们同样是出身在农家,性格温柔,知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们并不贪图他们父子的地位,对他们付出的都是真心。
“她肯定是既温柔又漂亮。”
浅叶低声地开口道:“王爷说过云清哥哥,长得很像他的娘亲的。”
“她是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子,尽管她已经不在了,但是她把云清留给了我,这是我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王爷,云清哥哥不会让您失望的。”
浅叶用力地点头。
不管宁王对这个儿子,有着怎样的期望,她都坚信谢云清可以凭借他的韧力达到。他是那样的优秀和出色,宁王会因为有他这个儿子,而感觉到骄傲的。
“云清应允了会跟随我回都城,你会害怕吗?”
宁王的目光注看着浅叶。
“王爷,我知道的。”
浅叶轻轻地咬住了下唇,“我想跟随在他的身边,不管他去到任何地方。”
“他不再是山野的猎人,作为我的儿子,当今天子的堂弟,他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他的日子将不再单纯,人心复杂易变,他会有很多的苦恼,甚至是面对四方的责难。他要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守护先祖打拼下来的江山。”
宁王的说话停顿了下来,目光注看着浅叶。
他不反对儿子带她回都城,但是她必须要有坚决的心志。
不管谢云清会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够坚定地守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渡过难关。
“王爷——”
浅叶的眼中涌进了雾气。
“我会为了云清哥哥,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
从昨日宁王到访的时候开始,她承受了太多的冲击。刚开始的彷徨无措,再到眼前确切地给予宁王的答案,百折千回,当中的起伏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的心头镌刻着谢云清的影子,她不会让自己轻易地放弃。
她会努力地跟随上他的脚步,在他成为宁王的骄傲的时候,也让自己成为他想要的那个人。
昨日在小树洞下面他清楚地,告诉了她他的心意。
有了他这份不离不弃的承诺,从今以后她不再容许自己,像是昨日那样脆弱。
“好!”
宁王冲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