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从没有人住过的房间,一张从没有人睡过的大床。
薄被像是在烈日底下被阳光无数次的渗透,抖开的刹那,干燥热烈的气息如春天最馥郁的花香铺天盖地般涌来。
陆也站在床尾,手里捏着被子的一角。
他觉得自己身上涌动着永远也散不去的阴暗潮湿的臭水沟味,不配睡在这么好的床上,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生活。
浴室,黑白相间的复古浴室墙壁,铮亮宽大的立面镜,柔软干净的宽大浴巾,一套数瓶的整齐洗浴用品……
哗啦哗啦的畅快水声中,陆也站在方形淋浴莲蓬下面,年轻的身躯一动不动。
闭着眼,水珠沿着浓密轻颤的睫毛、光滑的脸侧滑下去,在下巴处汇聚成一道水流,而后如欢快的舞者在他年轻绷紧的肌肤上弹跳跃动。
手掌抹过脸颊。
水流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烫得肌肤发红发疼,才令陆也知道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时间宛若穿梭在过去与现在,陆也在辗转反侧中直到黎明才睡去。
与之相反的是,傅承淮醒得很早。
第一缕晨光穿越过窗帘照进房间时,天光唤醒身体,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昨晚喝了酒,现在开始头疼。
陌生的房间给他一种恍惚交错的感觉,适应几分钟后,傅承淮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起身洗漱,房间里有Andy昨晚就送来的换洗衣物。
穿戴好后,傅承淮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向陆也的房间。
神情和缓、眼帘半阖地站在门口良久,房间中安静地像是空无一人,应当还在休息。
此刻,对于陆也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而言,还是太早。
傅承淮往回走时,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下楼时手搭在扶手上,人也站在台阶上微微顿步,侧身看向陆也房间的方向。
长身玉立的男人琥珀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凝视许久,才踏着步子往下。
Andy知道傅承淮的习惯,已经在餐厅同阿姨闲谈,手边是一杯咖啡,看到傅承淮进来时候,起身道:“去公司还是先回去一趟?”
“公司。”傅承淮道拉开高背椅,望见长桌尾上花瓶里插着金黄花瓣的向日葵,酒后的些许不适一扫而光。
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份中西合璧的早餐,将手头咖啡一饮而尽,傅承淮道:“了解下阿也那个朋友的情况。”
说的是孙星。
不过,Andy对孙星的印象一般,甚至认为这个人偏于油滑,他道:“傅生,姓孙的这年轻人……”
Andy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傅承淮自然是一目了然。
修长的指尖轻扯衬衣领口,随后拿起湿巾擦过手指,他低眸淡淡道:“适当范围内搭把手,具体你定。”
“行。”Andy听明白了。
如何帮助一个人,从来都是一门艺术。
*
陆也是在隐隐约约的汽车发动机震动声音中醒来的。
一睁眼,先是惊诧,而后才是如一尾鱼一样弹跳起来,扯上去的T恤露出肚皮,他胡乱从床尾沙发凳上拽起短裤,光着脚箭一般扑到窗台。
“刺啦”一声,阳光如屠刀,杀向陆也的惺忪睡眼。
眯起眸,清晰地看到黑色的迈巴赫已经开到了别墅的黑色铁门外。
傅承淮走了吗?
他不跟自己打个招呼就走了?
陆也瞪了瞪眼睛扭头就往外跑,噔噔蹬蹬地踩着楼梯下去。
一楼的阿姨同他四目相对,阿姨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傅先生刚走,陆少爷用早饭吗?”
陆也对着陌生人说不出一句话,茫然失措地点头又摇头,心里还有一种被旁人看穿的窘迫,握着扶手的手更用力,他半尴不尬地道:“我过十分钟下来吃早饭,谢谢。”
他没等楼下仰视自己的圆脸阿姨反应过来,又重新噔噔蹬蹬地上去,宛若上错戏台的小生荒腔走板地飞快退场。
合上门,他贴在门背后,垂头耷脑地迷惘良久,才慢慢吞吞地走向洗手间。
搁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亮了屏幕。
陆也走过去拿起来,正看到傅承淮发来的微信:
【我去上班,今天补习老师会过去,好好聊聊,家里其他事情让阿姨操心,有什么问题联系我】
陆也反反复复地看着几行短短的字,歪着身子倒在床上。
他想,傅承淮的语气和身下的床垫枕头一样柔软,像是一片轻轻的鹅毛,拂过人的心坎。
但是他要怎么回复呢?
你今天过来吗?
有什么问题联系你?具体问题指哪些呢?
什么都可以吗?
你是不是会很忙?
寻思半天,陆也苦于找不出措辞,索性放下手机去洗手间,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里熟悉的呆瓜懵懵懂懂地想:为什么回复一个微信这么难?
等出来,他抓起手机,手指僵硬地输入一个字:【哦】
傅承淮在车上收到这一条消息,勾起薄唇微微笑了下。
有股子傻劲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明明长着一张挺机灵的脸孔。
数日后的傍晚。
傅承淮刚开完会,Andy跟着他进入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汇报道:“章老师联系我,说陆少已经进入状况,学得比他想的要认真多了。”
章老师负责陆也各科补习老师的统筹安排,等于是陆也一个人班主任。
Andy继续道:“另外章老师说他可能想直接上高二,所以再另外安排补高一的功课。”
傅承淮坐在办公椅中,取烟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陆也现在都十八岁,上高一的确会和同学格格不入,傅承淮可以理解。
但是这事儿陆也没有知会他。
或者说,除了傅承淮主动打电话询问他的情况,陆也都不太主动找他。
还不如Andy跟补习老师以及别墅阿姨那边了解的信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