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一出来,颜嘉就感觉到康晴有些许不自在,出了医院大门后,那份不自在尤为明显。
“康晴,我们要不直接回家吧?”
颜嘉看不过去了,这样的康晴会让她难受。因为车祸后已半年多了,康晴虽然很少出门但对别人看她的目光多少也有些适应,可康晴现在并不是之前,她失忆了,除了需要去其它科室做身体检查外,今天是她第一次走出那间病房。外形上,别人或多注意的是她明显不便的双腿,但左眼的义眼纵使再逼真,自己也是清楚知道那里面的残缺,所以她才会一有人从她旁边经过就下意识地低下头遮掩。
“为什么?”
康晴幽幽的声音传声上来,颜嘉咬了下唇,用着尽量正常的声音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早点送你回去。”
一秒的沉默后,康晴左手抬起,招手身后的人,“颜嘉,到前面来。”
“不要不可以吗?”颜嘉不想被发现情绪。
“不可以。”
颜嘉垂眼望向轮椅上的那颗黑色脑袋。这家伙总是那么恶劣着,不让她逃避,自己却逃避着。
走身到康晴前面,她蹲膝下来,省得对方又抱怨得抬头与她说话。“要对我说什么?”只见对方嘴角轻勾一下,这个动作在失忆之后她常见到,在别人脸上可能会被以为是在微笑,但在对方脸上,微笑却是那唯一的不可能性,她读不懂对方这个动作所夹带的情感,甚至有时会以为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情感这种灵魂的东西。
“告诉你推轮椅的职责:轮椅上坐着的人想去哪里,就推她到哪里。明白了吗?”
这就是康晴要对她说的。
她当然明白。只是……做不到不是吗?“……我不想看到你被那些目光刺伤。”
在她说了这话后康晴回问她:“什么目光?”
“同情。”
在她回答了对方后,她又看到对方的嘴角勾起。又是那个表情。“你不也用那种眼光看我?”该是受伤情感说的话,却没让人读到其任何情绪。颜嘉讨厌承认这个她第一次读懂的答案。
“我不一样,我们是朋友,我是疼惜你,不是他们的可怜……”她埋脸于对方膝盖间,声音哽咽着。
康晴视线落盯膝盖处的那颗脑袋。知道吗,某些情况下这两个词,它的伤害程度是一样的,甚至呢,疼惜比可怜更致命。但也只是对某些特定的人吧,比如……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我。
手指轻顺着颜嘉的秀发,这个有着纤细情感的女孩,将来若是没遇上一个懂爱的伴侣,一定会饱受感情的伤害吧。“你交男朋友了没?”她顺口一问。
颜嘉抬起张还犹见泪痕的脸,只是表情上已没了难过的余痕,意外地倒多了丝委屈,还加了点恼火。“这是这种时候该问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时候该问的?”康晴可不觉得自己时机有错。正好想着了就顺道一问了,不然还要她去特意计算出哪天才该问吗?不合经济原则嘛,铺张又浪费。
康晴的完全没有反省让颜嘉觉得自己要是再生气就是对不起自个。面对恶劣的家伙,保持平常心才是最佳应对措施。
起身站起,她回了对方之前的问题。“没有男朋友。”
这个没有必要撒谎的。以前康晴是那样的心思她都不想特意说谎,现在……眼角的余光暗瞥了对方听到话的表情反应,已经遗忘掉那份情感的现在的康晴,她就更不需要为了让对方放弃而制造谎言。忘了也好,她真的没办法回应对方同样的情感。
“给你。”康晴左手抬起向颜嘉递上一包湿纸巾,见颜嘉愣怔,她嘴角轻勾,右手拉抓起对方的一只手掌把左手的纸巾脱手出去。“好好擦掉你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对于长得楚楚动人的人有虐待欲,你原来那张就够让我兴奋了,别再加深我想狠狠□□你的欲望。”
“你……!”颜嘉又羞又恼。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人!
抽出张湿巾,她背身过去。她才不愿在恶劣的家伙面前整理仪容啦。
强硬了线条后,她才转身到某人背后再当推手。
静静地,她推着轮椅,没有开口再同康睛话聊,不是心里还为刚刚的被戏弄怄气不搭理对方,是康晴似乎没想要与她聊,闭眼着,不像在回避路人投眼向她的目光,似乎在想着什么,没见其有露出忧伤什么的那些不快乐神色,她也就安心了地慢推着轮椅让对方的沉思尽量不被打扰。
颜嘉这会还不了解康晴,但正因为这份不了解,所以在此后的生活她才有走近康晴的机会。
脸上平静地合着眼的康晴,内心却各种情绪翻涌复杂着。悲哀的一声叹息,还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呢,到底还是……
病房出来,她表现出的那些异常并不是颜嘉担心的那样。同情的目光,那种东西早已是无所谓的伤不到她分毫了。
她不自在的是,人的气息,活人的气息。一个个呼吸着的生命都在提醒着她一个事实——她已是个死人了。
人会为自己的死悲伤吗?不会。因为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所以她是异常的,出医院大门前的一路上,她都在为自己的死做哀悼。
外面的空气、外面的阳光、外面的天空……这一切都如此地不真实。
……
耳里听到的孩童笑声却是如此清晰。
康晴睁开眼睛。原来她们已到了儿童游乐园。
看着那一张张欢快的笑脸,记忆的门在耳边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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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喜欢来这里?”
“这里不制造假的欢笑。”
“可你没有笑。”
“但我也没有不快乐。”
“以后我常常带你来,有天给我笑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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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