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云抱着青音扭头就跑,两个人好不快乐,翻滚着上了马车。雇来的异乡马车夫不晓得行情,在车上道:“我的爷,我的姑奶奶,动静小些成不成?”
马车晃晃悠悠,滞云和青音面对面坐着,却不说话。等到时,滞云便要下去,蓦地发觉,青音攥着他的衣袖。他回头,瞧见她为难的表情,想了想,伸手进怀里翻出什么。
那是一只面具。
是个花猫的样子,倒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图样。他递过去时,青音直截将脸凑过来,于是便由滞云给她戴上。
面具上残留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的血迹。
青音挂在脸上,这才安心地朝外挪。倏忽之间,滞云朝她伸出手,如同讨好小孩子般的做法,没来由的却很教青音受用。她握住他的手,手指使劲按了按。周遭很是喧闹,他将耳朵凑过来才能听见她的话。
“你要不要紧?”青音问。
她到底是闺中待久了的,不怎么清楚外头风声。滞云也贴到她耳旁,方便她听明白:“继子之身,再怎么摆出孝顺的样子来,外头都不会当真。久而久之也就罢了。”
青音一怔,随即笑起来敲他:“你还委屈上了。”
他轻轻用手肘推搡她。
于是两人一同嬉笑起来。
行人瞧见他们,都是纷纷背过脸去,同见了瘟神似的,却又止不住议论。
青音便将滞云推远了。
“往后你还要当官,还是提防些,莫被扣上个‘不孝’的帽子为好。”说着,她便自顾自一个人逛起来。
岑滞云优哉游哉,索性隔她几步跟在后头,由着她的性子去。反正方圆百里护她不在话下。
首饰青音素来是不看的。她费不着来店里挑。
岑青音去了旧书铺。
京城都内不是没有旁的书铺,但偏偏是这家。因着倒卖旧书,故此有不少新鲜玩意儿。
青音想进去,却被拦住了。岑滞云在门口杵了片刻,里头的人便一一退出来,谁不晓得这位惹不起呢。他又给了老板一笔银子,这才让路。
青音自然怪他事多,不过也来不及骂了,先进去看书。
她左转右转,直到岑滞云不见了,才急匆匆过去翻一沓书。末了自然是被逮了个正着的。滞云突然出现在她后头,将她在看那卷书上的字悉数读出声来:“‘只见那妇人软款温柔,眉黛低横,妖娆炫色——’”
最后一个字方离口,青音便猝然回过身来,匆忙将他的嘴给堵上了。两个人不出声,徒留两双眼睛瞪着彼此。
少顷,滞云挪开她的手掌心,端着莫测的神情打量她,戏谑地笑起来:“你读这些书作甚?”
青音晓得藏不住了,将那讲风花雪月、男女情爱的本子掖了掖,摆出架子来:“读些闲书解解闷罢了。哪像你,成日里读《孙子兵法》。”
后边那句自然是挖苦。面具底下,她已憋红了脸。
岑滞云蓦然抱起手臂,似是认真思索起来。
“我读《封神榜》一类的。”他答。
像意外发觉了共通之处,青音攥住他衣角,喜难自禁道:“当真?”
“嗯。”岑滞云微微点头,随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伸手,抵住那猫面具的鼻尖,倏然用力压下去。青音猝不及防被捉弄,疼得伸手去挠他手背。滞云反手握住她,压下去,不教她乱动了。
他抽出一本册子,倚在木梯子旁翻起来。
青音也埋头读书。
两个人如此消磨了半日,待车夫过来招呼,只见少爷小姐都在一心一意念书,一时竟哭笑不得。
青音咽了口唾沫,腿酸得起不来了,滞云伸手拉她。
马车在岑府外头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黑了,方才从来时的路回去。
二人拖着疲乏的身子朝前走,天上繁星点点,鸦雀林中叫。一片漆黑中,青音骤然开口道:“岑滞云。”
“嗯?”他倒不介意她唤他大名。
岑滞云天生夜视,稚童时便被混江湖的老乞丐说过,将来是为非作歹的命。
他看得清。青音面上淡淡然,不喜,不悲,事不关己。
“我爹死了,”青音头一回在旁人跟前这般称呼岑威,“但我一点也不伤心。”
又过了一阵,岑滞云问她:“倘若我死了,你会同我一起去死吗?”
天凉,青音答:“不会。”
她又问:“你呢?”
“我也不会。”他说着望向她,她恰好也看过来。两相一笑,不安的心便渐渐平覆下去。
梦醒后这么久——
“这辈子该翻篇了。”岑青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