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立马照办。她只送水、毛巾和冰果子进来,仍是杵在门外。
岑滞云再度俯下身去,与岑青音轻声细语:“青音,很不好受罢?你再忍一下。”
随后他替她细致地擦拭面颊。
原本有千万句例如避嫌的话要说,可隔着门听见滞云跟青音说话的语气时,一切顾虑便惊人地消去了。珍珍暂且退了出去。
药煎了服下去。青音身上发烫,却觉着冷,被褥掖不紧。她越发反胃,心中含含糊糊想着要坐起身来,可惜少了气力。
却听滞云俯下身,贴着她道:“青音,难过吗?都是哥哥不好。帮你暖和些如何?”
然后他将她扶起来。被子卷得紧些,他踏上床,随即将她抱在怀里。
青音昏昏沉沉躺在他身上。滞云纹丝不动,单是将她裹住,过一阵子替她擦一道额头。
离天亮还早,青音渐渐恢复了知觉。稍拿手贴了贴脸,大抵是退烧了。刚转过身,便瞧见岑滞云漆黑的眉目。
他静静盯着她,自始至终未合眼,却不曾流露一星半点的倦意。只在青音支起身来时活动筋骨道:“好些了?”
青音道:“你回得早了。”
岑滞云又问:“可还有哪里不爽?”
岑青音再答:“你同夫人报过平安没有?”
如此只顾着说、不听人家的聊下去,自是得不出结果的。因而滞云回她:“尚未。”
“我好些了。那你彻夜未归,”青音追问,“如何交代?”
不料岑滞云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因着疲倦,嗓音稍稍沙哑,听起来却很教人舒服。他风轻云淡道:“便说我吃花酒去了。”
这般应对法,青音闻所未闻,纵是她也不禁怔了怔。
“真是混账。”她笑了,如吐息般答道。
青音中衣原先便单薄如纸,松垮地垂落,恰如其分泄露出几片白皙。滞云到底是个男子,加之劳累多日恍恍惚惚,视线哪能不往那飘。
此时二人才回过神来。
好在青音霎时便裹紧衣衫,另一只手朝他推搡过去。
滞云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他不止是躲过了,还站起身来,几乎教人听不见地飞快道了声“对不住”,随即是:“你当心些。当心你自个儿,也当心我。”
说完便走门出去了。
被他瞧两眼实则也没那么要紧。青音适才想插嘴,他却没留余地给她。正叹着气,岑滞云倏地又进来了。
“我来时走的是窗子。”分辨着,他回头去翻窗。
他要走,青音骤然叫他:“岑滞云。”
他将质询的眼光抛过来。岑青音招手,跟唤宠物丝毛小狗似的。岑滞云却很受用。
岑滞云不是那类小狗,而是体型大些的猎犬,猛地扑过来,教青音险些被掀翻下去。她毫不避让,与他的鼻梁唇齿几乎要贴合到一起,手却灵巧打开了在床底下的暗箱,翻出一只绣着云的荷包来。
“怕颜色素了,”好歹是费尽心思制成的得意之作,青音神色间渗出几分沾沾自喜来,“故换了好几个针法。瞧着金的、白的、红的、蓝的重重叠叠,翻过来里边,实则仍只有一层的,体态轻盈,小巧灵秀。如何,哥哥可还喜欢?”
她甚至戏谑地揶揄他是“哥哥”,只等着赞不绝口的回复,不想许久过去,却听见岑滞云言简意赅道了两个字。
“喜欢。”他说。
这便完了?青音回头,却落入不曾想过的臂弯。不是病痛中单单为温暖她的怀抱,而是要告诉她、同她诉说、抒发他此时此刻究竟有几多喜爱——
趁她走神,他侧过脸。呼吸与嘴唇在她耳畔摩挲,他道:“多谢你。”
-
长廊里迎面遇见一面生女子,看似是主子打扮,他却不识得。回头问了片川,片川答:“少爷定然是不认得的。是五少爷娶进门那个。”
滞云不经意道:“原来如此。”
进门,见礼,得了允准起身。
岑威在赏山水图,头也不抬问:“你明知我在你身边安排了人。”
约莫片刻的死静,岑滞云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那还将他们除了去?”岑威脸上在笑,可眼光里却并非如此,“你可越来越像我的亲儿子了。”
“不敢。”岑滞云道,“只是儿子无拘无束惯了。与其受父亲大人监视,还是时不时被敲打、使唤去打仗更为自在。”
他的答复亦是如此锋芒毕露。
室内顿时落入刀出鞘前的那般静默中,良久,岑威放声大笑起来。“分明是野种,竟比我的亲儿子还像我。”痛骂过后,他将桌上雕花红柱石花樽猛然掀起,于空中直截朝岑滞云扇了过去。
岑滞云自是不能避让。
他生生接下那一击。
血汩汩地留下来。尽是如此,他是感觉不到痛的。如此蚊虫叮咬般的疼痛。
他神色自若,跪下去感激父亲教诲。
-
却说嫁进岑韶越院子里那位姓严的,乳名唤做鹊娘。
她美名其曰替丈夫尽孝,要给岑威请安,谁知道她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岑威日日不见,她还一日不落地去,如今已然是岑府的笑话之一了。不过旁人不晓得底细,想来也就是岑威瞧不上这儿媳妇罢了。
严鹊娘并不理睬诸如此类的耳旁风。
她今日拐了个弯,往岑六的院子里去了。岑家后裔排资论辈算起来最难见的,恐怕岑青音占一个。
果不其然,岑青音称病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