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芮做了四道菜,特地为贺松明准备了两道纯素,是他之前最喜欢的。
但现在,贺松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它们上面了,少年盯着被放到离他最远处的肉菜看了几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
“咦?”陈琳疑惑出声,陈芮和医生也满脸惊讶,贺松明低着头,把那块肉吃了。
医生立刻把那盘炒腊肉换到贺松明面前:“早知道你愿意吃,就多做一点了。”
陈芮站起身:“要不我再炒个菜?”
“不用了。”贺松明嘴里全是饭,含含糊糊道,“下次吧。”
阮陌北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前的画面堪称其乐融融。
看来也不是很糟嘛。还是有很多对贺松明不错的人,只是贺松明习惯了拒绝善意,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用尖刺伪装起来。
饭后陈琳去写作业,医生把贺松明叫去了他房间。医生的房间里很多医学相关的书籍,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说不上来贺松明有哪里变了,但医生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时候再问你一次了。”医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递给贺松明,“愿意跟着我学医吗?”
贺松明接过那本书,他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上笔记已然褪色。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
“《医学生誓言》,曾经每个医学生在入校时都要宣誓。这是我祖父的书,他曾是灾难前的一名医生。他留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留给了我,现在我想把它交给你。”
书页的右下角签着医生祖父的名字,贺松明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那三个字,抬头道:“我做不到。”
医生温和道:“你可以的,小明,我不是个称职的医生,但你可以是。”
贺松明:“因为我的肉能给人治病?”
医生却摇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你比其他人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贺松明没说话,但脸上茫然的表情如实表达了他的意思:你在逗我吗?
医生失笑:“我没法具体讲出来,可能等你再长大些会更容易理解,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看来和之前几次一样,贺松明松了口气,他就要拒绝,却听到阮陌北道:“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阮陌北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分析道:“想要离开,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总控室就在这里,如果迁徙队有消息第一时间会传到那边,你需要一个能在东区自由活动的理由。”
贺松明看向他,不得不承认阮陌北说的有道理。是啊,他还要搜集情报,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如果答应跟着医生学习,他就有了正当理由,进入那些平日里禁止其他人进入的区域。
贺松明咬了下嘴唇,他沉默片刻,离开的强烈渴望终究占据了上风:“行吧,我学。”
医生一愣,没想到贺松明竟然真的就答应了,见贺松明不是在开玩笑,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太好了,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非常贺松明式的回答,没有引起医生的怀疑,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
“这两天先好好休息,等后天我休班,先教给你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咱们从头开始学。”
贺松明嗯了声,满脑子里都是怎样利用学习时间打探情报。
收音机已经修好,贺松明不再多待,他告别了医生一家,抱着收音机回去西区。
离开东区时,一人一鬼在走廊上遇见了被贺松明打掉牙的男孩,他的母亲正搂着他轻声安慰。
看到贺松明,女人紧紧盯着罪魁祸首,满眼愤怒。
贺松明当然没被吓到,目不斜视地路过女人身边,他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真希望你们能一辈子都遇不到意外。”
这是句威胁。女人看向贺松明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阮陌北啧了一声。
回到小房间,阮陌北关上门,道:“医生一家子对你好像还不错。”
“他们当初还想收养我,我本来是能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贺松明往床上一倒,整个人瘫成个大字,“但是我更喜欢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我自己的家,还不用经常看到那些讨厌的人。”
阮陌北:“这里吃的和住的都没有那边好。”
“无所谓了,主要是安保没有那么严,出入也方便,那边干什么都需要用指纹,万一出了什么事,跑都跑不了。”
阮陌北想起了床底下的暗道,这是少年为数不多能够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
贺松明翻了个身,他面朝着阮陌北,认真问道:“你会觉得我很不懂事吗?”
“什么?”阮陌北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明明只需要我身上的一小块肉,就能把一个人救活,有麻药的情况下也不会多疼,而且我的伤口还会很快愈合。”贺松明顿了顿,声音低落下去,“……明明这么简单,我却不愿意救他们。”
“当然不了。”阮陌北皱起眉头,贺松明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并不意外,“他们想让你这样,只不过是因为受伤的不是他们罢了,既得利益者说的话,你不用去相信。”
贺松明愣住了。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多少个日夜里,他挣扎在高烧和疼痛之中,不断地询问自己:
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真的是个自私自利,枉顾集体的人吗?
不是。
你不是。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贺松明强忍住内心的战栗,翻身背对着阮陌北,他用力闭上眼睛,更多蓄着的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没入枕巾。
“嗯,睡觉了。”他哑着嗓子,努力忍着哭腔,却压不住肩膀的颤抖。
阮陌北将一切看在眼里,鼻子忍不住发酸。他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
“不用害怕,我会帮你,带你回去那个……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