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稳县，河东村。
今天是谢秀才家二儿子谢朝大喜的日子。
要说谢秀才，那也算整个河稳县的名人。他十六岁就过了院试，还是能拿到朝廷米粮的廪生！不仅被当时的县令召见，还结交上了县里的大户苏家，与苏老爷的嫡女结了儿女亲家！
可惜花无百日红，童试顺利的谢秀才在乡试上却屡屡折戟，白白耗费十多年光阴，最后因为一场春寒丢了性命。
谢秀才死的时候谢朝16岁，背了父孝，这亲事自然就耽搁了下来。苏家一是不想耽搁自家闺女，二也是看不上如今的谢家，趁着谢朝还在孝期，便匆匆把嫡女许配给了别人。
不过苏家到底也没把事情做的太绝，亲还是可以结，当初两家指婚时也就做了口头约定，并未交换庚贴，换个女儿嫁过去也一样，于是跟谢家这边讲了一声，便把小两岁的庶女给嫁了过来。
谢家吃了这个闷亏，嘴上不好声张，心理却憋了一股气，娶亲娶得不情不愿，连原本准备的聘礼也给减了三成。
当然，以苏家的身家，就算谢家聘礼在原定基础上多个十倍，他们估摸也看不上。
天色渐暗，谢朝缓缓推开房门。
他在席间被灌了一顿酒，有些微醺。垂目看了一会，才抬起脚稳稳迈进门内。
脚刚踏入房中，身边跟着来闹洞房的亲朋们也挤了进来。
房间不大，窗户上贴着喜字，大红喜被上散落着一些桂圆、莲子、红枣等。新娘坐在中间，披着盖头，嫁衣艳红似火，绣着精致的图案，上面的鸟雀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乡下的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精致的衣服？一时间都移不开眼。
他们都听说过县里的苏家巨富，往常还没有太深的概念，如今看到这嫁衣，总算有了点直观的感受，不禁对谢朝产生了一二嫉妒心理。
光一件嫁衣都如此精致，那嫁妆岂不是更多？要是让他们娶到苏家的闺女就好了！
“新郎官还不快去掀盖头，再不去我们新娘子都要等不及了！”
旁边有人在催。
本就喝了酒，再加上这点嫉妒心，在场的人起哄的更加厉害。
有人把喜秤塞到谢朝手上，推着他往前走。
“快快！早就听说了苏家老爷娶了一屋子美人，今天咱们也开开眼，见识见识，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漂亮！
说话的人伸着头，恨不得替谢朝来挑这个盖头。
谢朝被人簇拥着走到床边，胳膊也被人抬起来。他酒气有些上头，看到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纱似的，不得不眯着眼仔细去瞧。
这一看，便看到了新娘子半掩在袖口里，紧紧捏着的拳头。
混沌的脑袋被浇下来一桶凉水，谢朝一下清醒了不少。
他缩回手，放下喜秤，挣开亲朋的挟持，转身作揖：“吾不胜酒力，不便招待各位，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否则好好的喜事闹出笑话就不美了。”
他面上覆粉，双目含水，确是一副醉酒之态。
不过这也正常，哪家新婚不喝酒的？往常别人大喜之日，就算新郎官喝的烂醉如泥，他们也能玩出花来。可今天站在这的是谢朝，他一句话，在场的人就不敢动了。
倒不是说谢朝长得有多凶。相反，谢朝完美继承了他爹谢秀才的好样貌，走出去就是个翩翩少年郎。
谢朝从小读书，气质清雅，举止斯文，跟学堂的夫子似的，看着就不是能开玩笑的人。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才又有人开口：“瞧咱们谢二，这是不想把新娘子让我们看见？”
“谢二急着要和新娘子洞房花烛呢，嫌咱们这些人碍眼。”
说着用胳膊肘捣了下谢朝：“是不是这样啊？”
谢朝表情未动，转过眼淡淡看过去，那人被他看得失了声，沉默几息，扫兴地一挥手：“得，咱们还是走吧，不走真要惹人厌了。”
谢朝抱了抱拳：“多谢体谅。”
这下其他人也没话说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颇有点败兴而归的感觉。
送完最后一个人，谢朝松了一口气，他在外头吹了会风，才重新走进房间。
房里的红烛烧了一半，新娘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谢朝背着手走过去，重新拿起喜秤，挑开新娘子的盖头。
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摆动，新娘垂着眼，烛光在脸上添上层朦胧的光晕，有种虚幻的美丽。
“娘子。”
他开口，坐着的人却完全没有反应，谢朝端起合卺酒，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随后重新垂下眼睫，透出转瞬即逝的失落与不情愿。
谢朝捕捉到她的神情，晃了晃神，吐出一口气。
对于这门亲事，谢朝从心里来说是不愿的。
最初是不想攀附苏家，后来则是恼怒被人作贱。
可成亲这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谢朝不是圣人，虽打定主意会好好对待妻子，但遇到这种情况难免心中郁闷，此时看到他新婚的妻子也这极不情愿，心里的气闷竟然消散许多。
仿佛找到个同病相怜的知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