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阁内,清衍骨节分明的手提笔落墨却迟迟未再动半分,直到纸上晕开一大滩墨渍他才堪堪回神,脑中依旧有些混沌之感。
面前的白纸乌墨,浑似阴阳太极两仪,白者虽为上势却沉静无比,墨者虽为下势却张扬不已,二者失衡,生出一种诡异扭曲之感。
清衍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张扬浸散的墨渍从眼睛刺入他的心底,那双眼眸变得愈发幽深难喻,像是一汪不可见底的墨潭,不由得人窥探半分。
门外突然传来仙侍与一道熟悉声音的交谈,清衍眼睫微动,眸子幽深尽褪,不急不缓地将笔搁下,手背轻轻一扫,原本染墨的纸张顿时变得洁白如新,未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脚步几近无声,但他听觉实在好到过分,就算未动用神力,亦听得极其真切,来人是谁显而易见。
清衍缓缓抬眸,兮故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恰好落入他的眼底。
又是这般,清衍眉峰微拧,沉思了片刻,内心愈发复杂。
好像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后她都能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兮故没有错过清衍的复杂神色,缓缓止步,与他对立而视。
她本来有些郁气在心,如今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变得平静了,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明她来的目的。
时机好坏谁也把握不准,与其弯弯绕绕的等待未知,不若开门见山来得痛快。
“清衍,在神女虚时,你问我,为何自初见起就对你分外特别,缘由诸多,但我要对你说的却只有一个,因为你是清衍,不论何时,都独一无二的清衍。”
说着,兮故突然停了下来,神情似是有些出神。
清衍心中疑惑,面容却冷峻不变,下一刻又听到了她几乎微不可闻的呢喃,“世间从来...只有一个你。”
世间从来只有一个他?
听了这字里行间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的话,清衍薄唇微动,不禁蹙眉,直觉告诉他,依旧是跟宋行修有关,他无比确定,他不是什么宋行修,他的世劫未至,绝不会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宋行修。
沉思之中,又听她语气十分郑重地道,“清衍,我嘴笨,不大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有一点,天地日月皆可鉴,喜欢你,我是认真的。若你实在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愿接受的话,也可以理解为,神女虚上,我对你一见钟情,初见你,我便已经很喜欢你了。现在不奢求你能予我个圆满的答案,今日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如今可有心上之人?若是有,我当下即回神女虚,自此与你归于陌路,绝不纠缠;若你答没有...”
清衍指尖微颤。
每每听到她说这些话,心口不可抑制地泛起涟漪的同时,也陷入了怀疑的泥沼,无论她向他表达多少次心意,他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神女兮故,不会如此,也不该如此,因为她是神女兮故。
纵是如此觉得,可归于陌路这四个字还是让他心底起了没来由的异动,他有些潜意识的抵触,却又矛盾的抗拒这种抵触,整个人仿佛置身疯魔的边缘。
兮故不知他心中的千回百转,顿了顿,接着开口,“若你没有心上人,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是我要轰轰烈烈地喜欢的那个人。”
“清衍,我所言皆出自一片真心,你也可得用心答我。”
她是永生不老的神,原本她想着来日方长,反正有足够的的时间去等待她忘记了一切的心上人重新爱上她。
相爱的人,哪怕有一方不记得了,总会再走到一起的。
她和他,他们,本就是相爱的人。
可是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岚烟的有些话着实刺激到了她,尤其最后的那些话,她未停下脚步,却听得很完整。
她确没有任何资格立场替清衍说话行事,他的一切确实是与她毫无干系,一切都是她在强势地自以为是。
其实不用岚烟说,她心底也清楚的很,她只是想糊涂一点罢了,做神仙,不能太清醒,她也的确努力糊涂了,岚烟不过再次将她掩埋的东西挖了出来。
清衍去神女虚是出于道心,为的不是他自己,亦与她无关,严损的神识也不是他求她恢复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所谓恩情,不过一个简单的事实,倒有些是她强求来的味道。
他们之间,有恩,却无情。
想着这些,兮故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黯然。
她找寻他的漫长岁月,亦是他不知她存在的漫长岁月,他们活成了同一个世界里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清衍没有抓住兮故眼底的那一丝黯然,他几乎已经全然沉浸在她的那一番话里了,袖中五指慢慢收紧一紧,眉峰亦不自知地拧了起来,目光落在案上的白纸上。
清衍从没想过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本就如麻的心绪愈加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抿唇不语,兮故也不急,静静地等待。
时间不知在沉默中走了多久,清衍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桌案上一片空白纸张。
兮故神色有些复杂。
清衍这般反应,她着实不知她是该悲?还是该喜?
她忽的想起宋行修的果决。
宋行修从来不会像清衍这般踟蹰不定,若不是看了溯游之镜,她真怀疑是她判断错了,或许宋行修和清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兮故突然意识到,初见的那种笃定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