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的场合。
在确定自己的兄弟们已经藏匿好了以后,一期一振略显局促地理了理衣领后敲了敲门。
手上的食盒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比他的本体刀还要沉重,也许更多的是因为他现在的心情。
一想到他现在正在做的是欺骗审神者的事情,一期一振的心中就涌起了强烈的愧疚心与负罪感。即便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找出审神者‘病’的根源,这是为了审神者好,这种微妙而持久的罪恶感也没有办法消弭。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恰好这个时候天守阁的门也打开了。
场景和烛台切光忠和药研所描述的一模一样,天守阁只是打开了一条小缝,从缝中伸出了一双苍白而消瘦的手。
以前的审神者虽然不胖,但也绝对称不上瘦,只能说是正常体型,但这只手……却像是一双老人的手,过于消瘦以至于骨节的部分格外突出,就连皮肤也少了胶原蛋白,像是皱巴巴的皮勉强覆盖住了手部的肌肉。
一期一振本来并不是多么感性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觉得五味陈杂。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审神者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他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看到自己养了多年的崽去外地上学一趟,结果放假回家的时候却瘦的脱了形。
“主上,我能和您谈谈吗?”一期一振尽量以和缓的语气说道,使得他本就温润如玉的声音更加悦耳又优雅。
审神者的手僵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才低声说:“怎么又换人了?以后就还是由光忠来送饭吧。”避开了一期一振的问题并没有回答。
还是光忠好,送饭的时候不会又想强闯又想和他唠嗑,老老实实的送完饭就走的工具人才比较合他心意。
他们可真烦啊。审神者心想。
而在几周之前,审神者还把这些‘讨厌又烦人的刀’当成自己此生最重要的存在,是家人,是挚友。
一期一振听到这样明显的嫌弃之后也僵了一下,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失落,又道:“主上,我们……我许久未曾见到您了。”
审神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按理说和审神者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也该走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还不如每天和审神者唠嗑几句,表达一下思念,这样慢慢的温水煮青蛙,但一期一振的身上还负有同伴们交与他的责任——尽量的拖延时间。
他只能又僵硬地继续尬聊道:“其实我也还没吃饭,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没有。”审神者果断地答道:“快把食盒给我吧,她还在等……”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审神者突然住嘴。
一期一振不动声色地往靠近天守阁的树的方向瞥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人,大概是他们三人已经成功的进入天守阁了,标记还没有取下来,大概是还没出来……那他就还不能放主公回去。
只能采用最下策了。
一期一振打算强行打开门,不请而入的强行陪着审神者吃饭,虽然可能会被主上厌弃……不,他现在已经被厌弃了。
刚把手伸到缝中想要借着大力打开时,一掰开却听见‘叮’的一声,是一直垂下的链条被绷直了,如果他还想继续开门,要么就是从内部取下链条,要么就是直接用蛮力开门把装着链条的部分直接扯下来。
一期一振倒也不是做不到,但如果真的做到了,恐怕明天来就会发现审神者门都不开,直接把门钉死了,在门上挖一个送饭窗口了。
……因为显然,在前一天,天守阁的大门还是没有安装链条这种防盗措施的。
审神者借着这条缝夺走了一期一振另一只手上的饭盒,一期一振也任由他拿走,下一秒却看见审神者重重地准备关门,幸好他反应及时才不至于被夹住手,但迅速甩上的门也带来了一阵风,门板距离一期一振的鼻尖只有几厘米那么近。
他能听见审神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大概是准备回到卧室了,希望鹤丸、清光和乱在这个时候已经成功逃脱了,最好有点什么发现。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拖延时间了,只可惜……主上并不配合,甚至连多和他讲一句话都不愿意。
主上……变化真的好大啊。
不仅仅是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有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再温柔和善,而像是面对什么惹人厌的害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们不能再任由审神者这样下去了。
如果本丸的时空穿梭器能够让他们回到几周之前就好了……一期一振难得产生了不切实际且很危险的想法。随机摇了摇脑袋打消掉了这个念头。
时空穿梭器可不能因为私欲而滥用,更别说是为了改变历史,即便是几分钟以前的历史也是历史,万一产生了什么蝴蝶效应,哭都来不及。只要他们不想招来时间溯行军,就绝对不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如果是审神者知道了他的念头,大概会不顾及脸面的痛骂一顿吧?
……啊,不对,现在的审神者……大概已经不会在意了。
他想起了在得知今天的送饭人选是他之后,突然在晚上找到他的药研,说了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一期哥明天去给大将送饭吗?”药研问。
一期一振点了点头,以为药研是有什么话想让他捎给审神者。
“一期哥……”药研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道:“大将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大将了,你一定要小心,还有……不要把手伸到门缝里。”
一期一振当时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也知道药研绝对隐瞒了什么,但还是反问道:“是什么意思?”
“大将已经不会再对我们心软了。”
*
潜行三加一的场合。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乱藤四郎在那一刻精神都涣散了,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那一双眼睛。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神秘侧的——甚至他自己身为刀剑付丧神也是神秘侧的一员。可这也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一个会说话的人头!
就算那个女人的人头长得再怎么好看,在这种惊悚的环境下恐怕也没有人有心情欣赏了,乱甚至来不及看和自己一同躲在这个衣橱里的其他刃的反应,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就连呼吸声都弱不可闻。
他看着突然坐起身的审神者,心中一阵懊丧,如果他控制住自己就好了……现在被审神者注意到了房间里别的声音,看这幅样子很有可能会来检查衣橱,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乱,鹤丸、清光和药研也会因为他的过错而被迫暴露。
都是他的错。他沮丧地想。在主君还没有过来之前,有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方法?
可即便调动了全部的脑细胞,他也没有想出一个能够两全的方式。那……不如牺牲了他,至少要让其他刃不被发现!乱下定了决心,眼神也变得坚毅。
他打算在审神者靠近的时候猛地从衣柜里跳出去,把审神者推在塌上头朝下,其他刃也可以从这个时候跳出窗外跑出天守阁。
……一切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乱有些哀伤地想。原本他们和审神者之间的相处是多么快乐呀,现在却因为偷闯入房间这种小事而胆战心惊,只觉得走到了绝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被抓到以后就要当场被处刑献祭呢。
……虽然看审神者这幅收集人头,还和人头讲话的样子,指不定还真的在搞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也难怪时之政府没有发现本丸多出来的人,原本她根本算不上人,只是个人头而已。
而已???
药研和那个人头之间的关系也匪夷所思,也不知道这个会说话的女人头会不会暴露出他们的存在……如果她说出来的话,一切不都完了吗?
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观察着审神者的动静,准备等他一靠近就拉开衣橱跳出去——幸好她是刚好在衣橱的边缘。
审神者却只是眯着眼睛看了半□□橱之后才嘟囔一句:“啊,才六点多啊。”就又转过头,狂热地捧起人头,放在自己的膝上,虔诚地问:“我的女神,我的缪斯,您有什么吩咐吗?”
女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道:“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真惹人厌,味道也好难闻,我不想看见你了,你快离开我的屋子。”
我的屋子?天守阁明明是时之政府给审神者安排的住所。乱暗自吐槽。
不对,现在更应该注意的是……他似乎逃过一劫了?原来审神者刚刚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衣橱上挂着的钟,又因为眼睛最近有点近视所以才需要眯着眼睛看半天……审神者大概把乱惊呼时发出的声音误以为是富江的声音了。
毕竟他以为整个房间也只有他和富江两个人。
“可是,我不能离开您呀!”审神者痛哭流涕道:“一想到要离开您,我就心如刀绞。”
他手上的力气也情不自禁加大了,女人尖叫地抱怨道:“快松手!你抓的我头发好疼!”
审神者立刻放开了手,细心地把被褥叠了起来,又把女人头放在了被褥的最高处起到了一个软垫的作用,审神者自己则是虔诚地跪伏在她的面前,祈求着:“请让我留下吧!”
清光看的心中颇不是滋味,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把这个人头暴打一顿。他们敬爱的主人竟然被别的人这么对待……这明明是主上的天守阁,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主上?主上又为什么会这么卑微?
女人的语气总算是变得和缓了一些:“你好歹要去打理一下你自己呀,这样子真是太丑了,根本配不上我。”
审神者点头的速度就如同小鸡啄米,连连回道:“是,是!我这就去……万屋,对,我要去万屋。”
审神者的行动也十分迅速,拿出了自己之前一直存着没舍得花,准备将来给本丸的刀剑们一人配一个金色品质的刀装的钱,一股脑地塞进了特意选择的大背包里,还细心地往包里垫了柔软的小垫子,刚准备抱起女人的头时,就听见她震惊道:“我说,你不会打算把我放进去吧?”
审神者一听见她说话,就不自觉地畏缩了一点。
“带着我在路上颠簸,你可真能想啊,这就是你的爱吗?”女人傲慢地说:“别烦我了,你快点走,我要休息了。”
审神者即便很不情愿,但也还是走了——速度极快,大概是想要快点收拾完了回来见她。
躲在衣橱中的几人这时候就尴尬了,审神者走了,而且还是去万屋,没有小半天是不可能回来的,按理说这才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也应该离开这个狭小又拥挤的衣橱了……可是一出去就要面对那个女人头。
即便是平时最活跃的鹤丸这个时候也安静如鸡。
清光看了一眼鹤丸,鹤丸看向乱,乱又扯了扯药研,药研面无表情地回视。
“你怎么也来了?”乱用气音小声地问。
药研气定神闲道:“我也没说不来啊,而且我来的比你们早一点。”
“那你之前……”乱还想问他之前在门口听见的事情,想问问是不是药研在和那个女人头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你们都不觉得挤吗?”
他刚准备回一句‘小声点,不然就要被女人头听见了’,才意识到这句话是由女声说出的。
再掩饰也没有意义,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衣橱,刚踏一步就因为蜷缩太久腿麻了而没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摔在了床上。
“大大咧咧的真不像个女人。”女人头嘲讽道。
如果是真的女孩子,被一个人头嘲讽了肯定会羞愤至极,但乱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更何况他穿的也是裙裤,他因为审神者的缘故对于这个女人头十分不喜,眉头微蹙杠了一句:“我本来就是男孩子呀。”
虽然我长头发大眼睛瓜子脸,还穿着小短裙和黑色高筒袜,怎么看都是随时都能上打歌舞台的偶像,但是我是男孩子呀.jpg
女人头的脸上也难掩诧异,愣在了原地。
“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主君的房间的?”乱双手环胸质疑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捉奸现场。
在得知他其实是男孩子以后,女人的表情倒是没有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看了一眼紧随着乱走出来的几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光芒,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许多:“你们又是谁?明明先闯进来的是你们吧?”
几位刀剑男士对视了一眼,还没等他们互相传递完信息,本就不是和他们一路来的药研最先开口:“我们是审神者大人唤醒的刀剑付丧神,我是药研藤四郎,虽是这样一个名字,我和其他兄弟们不同,是在战场上长大的。”
加州清光、鹤丸国永、乱藤四郎在听到了这熟悉的一段话后也下意识地接上了自己
富江——也就是这个女人头的本体——之前倒是的确和这个冷静自持的小男孩打过交道,但也没想到他们的身份竟然并非普通人类。付丧神啊……
这倒也是件好事。
富江眼睛一转,嘴角微微勾起:“我的话……也算是付丧神呀。”
在场众刃:???我读书少你不要驴我!
哪有付丧神只有一个头的?还是说刀被毁得只剩下个刀柄了?
富江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审神者珍而重之放在枕边的那把太刀,他们意外的发现……这把太刀还挺有点眼熟的?
黑色的太刀和红色的锋刃,上面还有突刺的刀纹……这就是当初乱和压切长谷部从战场捡回来的太刀!
这不会是把妖刀吧?所有刃心中的想法在这个时刻达到了统一。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把刀控制了审神者或者吸了精气,发现了这把刀并捡回去的乱恐怕要愧疚至死。
“审……审神者能提供给我的灵力实在是太少了,我又实在想要出来,所以现在化形还不成功。”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丝毫不愧疚,还隐隐有责怪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待主上?”清光可没有那么傻,她说什么信什么,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主上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吧。”
富江一贯是会演戏的,在世界重启以前的现代就已经精通挑拨离间之术了,当着人的面耀武扬威,下一秒就能在背地里对另一个人小鸟依人,还顺便能哭诉一两句自己被欺负了之类的,这一战术她一直活用也从未忘却,自然而然地就说:“他对我的态度太奇怪了不是吗?我只是一把想要为主人效力的刀而已,他却……”富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一点倒并不是装的。
最开始富江还是很喜欢审神者的,审神者也是在她被童磨伤了心之后的第二春,哪知道原本长得还挺帅的审神者现在越变越窝囊。
她倒是也一点没想到根源其实是自己。
“这谁能受得住呀?也不是我想那样跟他说话的,他喜欢呀。”富江委屈巴巴地说。
众刃:……
即便心里还是偏向自家审神者的,但如果把审神者深爱着的对象——也就是富江,替换成自己,光是想象一下那种画面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恶心也就算了还有点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