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不是第一次听到霍青行说这样的话。
前世在她?知晓祖母身故的原因时,她?也曾这样手握马鞭闯到忠义王府,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鞭子抽打着阮云舒,那个时候,霍青行也是像今天这样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好了,阿妤。”
心中的戾气好似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慢慢抚平,她?原本?脸上的冷凝逐渐恢复如?常,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霍青行,说,“好了,松手吧。”
霍青行似乎也感觉出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了,松开手,待瞧见阮妤扔掉马鞭露出的那只布满血痕的手时又紧皱起眉,他伸手似是想重新握住,但刚刚是情势危急,若不出手,保不准杜辉二人的性命当真保不住了,而如?今,他的手悬在半空,到底没有再迈出一步,负在身后紧握着,拧着眉看着她?,沉声,“你的手……”
“嗯?”
阮妤好似还未发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瞧见自己右手心全是被倒刺弄出来的血痕,加上刚才又是拿木棒打人又是拿马鞭抽人,用?了太多力气显得有些红肿。
“哦。”
她?没当一回事,语气淡淡,“没事。”边说边随手拿手帕包扎了一下,而后才问霍青行,“你怎么突然来了?”
霍青行见她?这副模样,原先就?皱起的眉拧得更加厉害了,她?从前不是锦衣玉食的知府千金吗?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她?在面对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时还这样平静?见她?往前走,他一步不落跟在人身后,目光始终放在她?手上,“刚听到两个学子在议论许巍和杜辉,怕出事,过来看看。”
阮妤走到谭善身边,拿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身体?一切都正常,就?是醒不来,又想到里头?一看就?没什么力气的谭柔,她?眼中阴郁又浓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两畜生到底下了多少份量的药,又听到霍青行这话,柳眉也跟着蹙了起来,她?转头?,“还有谁知道?”
霍青行知她?担心什么,看着她?,低声说,“放心,刚刚只有我听见。”那句不利的话,应悦还在里头?,自是没听见,“而且他们?碍于杜辉的面也不敢乱传。”
阮妤稍稍放下心,想起刚刚杜辉的话,又问他,“他是什么身份?”
“杜家经商,和当地知县关系不错。”霍青行薄唇微张,言简意?赅。
原来是官商勾结,怪不得这姓杜的胆子这么大!□□都敢做出这种混账事!阮妤轻扯红唇,勾勒出一丝冷笑,但这样的话,去县衙找人显然是没有用?的,她?如?今也不是知府千金可以以势压人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以前的好友,便听霍青行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泽安了。”
应天晖分处不同县衙,虽然这里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但他身为捕快,又是留兰镇的人,由他出面拿人倒也不为过。
阮妤神色微怔,显然没想到霍青行居然连这个都已?经安排好了,她?还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人,此时日头?微偏,落日余晖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少年?处于光影之中,那熟悉的眉眼慢慢和前世那个温润的男人重叠。
那个男人也是这样,无?论是下棋还是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阮妤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还有些放松戒备后的柔软,直到听到房中传来动静,她?脸色微变,立刻站了起来,嘱咐道:“你帮我照顾下谭善,我进去看看。”然后也不等?霍青行回答就?径直朝屋中走去。
……
屋中。
谭柔已?经清醒了,可她?浑身没什么力气,起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拂落了床边案几上的茶盏,自己也跟着摔倒在地上。
“没事吧?”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声,谭柔勉强回过头?,瞧见一个清丽美貌的少女朝她?走来,她?睫毛微颤,想到刚刚少女说的话,低声说,“你说你是阮家姐姐,可我没见过你。”
她?记忆中的阮家小姐是阮云舒,和眼前的女人截然不同。
而她?也不认识第二个阮家小姐。
“这话说来话长。”阮妤弯腰把人重新扶回到床上,听她?嗓音喑哑,想给她?倒一盏茶,就?听谭柔低声说,“那茶被下了药。”
果?然。
阮妤眼底微沉,没再碰那壶水,而是拿了一个橘子,边剥边说,“你原来认识的那位阮家小姐已?经回她?自己的家了。”
“什么?”谭柔一怔,没反应过来,接过阮妤递来的橘瓣,才讷讷问,“所以你……才是阮婶的亲生女儿。”
阮妤点头?,看着人笑道:“我这事,回头?你可以慢慢捋,我现在问你……”她?声音低下去,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两只畜生被我绑在外头?,你想怎么处置?”
……
而此时,门外。
杜辉悠悠转醒,发觉自己竟还被绑着,那个疯婆子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生怕回头?还有更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他立刻奋力挣扎起来,心里又懊悔自己今天出来为了好好享乐没带人,要不然哪里轮得到那个疯婆子这样对他!
嘴里一边骂着疯婆子,一边死命挣扎,希望能趁着阮妤还没回来逃出去。
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人影先是一顿,继而喜笑颜开,“霍兄!你怎么在这?”怕疯婆子听到,他压低声音求救道:“快,霍兄帮我下,我被一个疯婆子困住,现在出不来。”
他脱困急切,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疯婆子”的时候,霍青行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了变化。
霍青行刚安顿好谭善,又让车夫去附近的医馆去买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杜辉醒来了,此时听他呼救,他并未理会,只是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便沉默的守在外头?。
“霍兄你做什么?快点啊,那疯婆子凶得很!等?她?回来就?完了!”杜辉说着大概也想起自己以前总和常安针对霍青行了,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知道霍兄不喜欢我,但我一向是把霍兄当知己好友的!”
“当初是常安总在我面前说霍兄的坏话,我这才……”
话未说完,就?见眼前那个挺拔的身影微微侧过头?,点漆的凤目落在他身上,声音好似裹挟冬日冰霜一般,“你可知道大魏律例,奸污少女者该判什么罪?”
杜辉神色微变,还欲开口,就?听到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那个令他恐惧甚至绝望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
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阮妤,她?明明穿着锦衣华服,像是倚着凭栏团扇轻打的大家小姐,可在杜辉的眼中,这个女人就?是修罗就?是恶鬼,他想后退,可身体?被人紧紧绑在柱子上,别说后退了,他连反抗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阮妤却没搭理他,只是看着身边的谭柔,见她?在看见杜辉时,神情微变,轻轻握住她?的手。
示以安慰。
“……没事。”谭柔朝她?露出一个笑,紧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气息平复后又重新看向前方。
她?并未理会杜辉,而是看向那个还处于昏睡中的许巍,他脸上虽然没有血,身上却有不少,眉心微蹙着,不知道是在做噩梦,还是处于无?尽的疼痛之中。
谭柔没有上前。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许巍——
这个熟悉的男人,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的表兄,亦是她?的未婚夫。
她?曾如?此爱慕他,眷恋他,信任他。
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后,她?更是被余生的寄托都交付给他!
她?知道他的抱负,知道他一心求取功名?,想为社稷为苍生立心立民,所以她?做女红做刺绣,每晚熬到蜡烛快灭了才睡,就?是想多卖些绣品给他做明年?上京科考的盘缠。
可她?等?到了什么?
她?等?到了一杯下了药的茶以及一个下流肮脏的男人!
想到刚才的处境,想到她?苦苦恳求许巍带她?走,男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开,明明天上还有太阳,气温也不算太冷,可谭柔却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之中,冷得全身都在发颤了。
“我带你进去?”阮妤见她?这般忙伸手扶住,低声劝说。
“不用?。”
谭柔摇摇头?,她?面色苍白,脸上却还是带着从前的温柔笑容,柔声说,“劳烦姐姐替我倒一盏茶。”
阮妤点头?,刚要进屋就?听到身旁的霍青行说,“我去吧。”
男人说完就?提步走了进去,没一会功夫,他就?端着茶走了出来。
谭柔接过,朝人道了一声谢,而后一步步走向许巍,茶水尽数泼在男人的脸上,许巍还没醒来,身边的杜辉就?被吓得尖叫出声,他是当真被阮妤吓破了胆,现在一点风吹草动就?怕得不行。
“闭嘴!”
阮妤知道谭柔有话要和许巍说,朝杜辉喝道:“再吵就?把你宰了。”
杜辉一听这话立刻闭紧嘴巴,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因为恐惧牙齿忍不住打起颤,他怕真如?阮妤所说,忙咬紧牙齿,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身旁的许巍也终于被这盏冷茶泼醒了,他刚刚醒来,还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谭柔,他喊人,“阿柔?”说话的时候发觉自己浑身被人绑着,一愣,“我怎么……”
余光瞥见杜辉和阮妤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向谭柔求饶,“阿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糊涂,你原谅我好不好!”他说着想朝人身边凑过去,可他和杜辉一起被绑在柱子上,怎么过得去?但他还是奋力想离人近一些,好似这样谭柔就?会原谅他了。
“表哥。”
谭柔喊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长袄,身形如?弱柳扶风一般,可在这落日将下的傍晚却没有一丝怯弱之感,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微微低眉看着许巍,看着他奋力挣扎,看着他一身鲜血,而后在他微怔的注视下,轻声说,“我有话想问表哥。”
“你说!”别说问了,就?算打他,他也认了!
“表哥可想过,我若今日当真遭人奸污,日后该怎么办?”谭柔问他。
许巍脸色微变,在谭柔温柔的注视下,勉强露出一个笑,“阿柔,都已?经过去了。”
“可我想知道。”谭柔看着他,嗓音温和,语气却不容置喙。
许巍似乎也看出她?的坚决了,犹豫一番低声说,“杜辉和我说了,他只是,只是……”那话太难以启齿,他甚至不敢去看谭柔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只是对你有意?思,没有要做别的。”
“畜生!”阮妤在一旁咬牙斥骂。
许巍听到她?的声音,脸色又是一变,阮妤带给他的恐惧实在是太深刻了,他甚至不敢去看她?,只能看着谭柔,“阿柔!”
他因为挣扎用?了太多的力气,此时脸庞通红,“你信我,我从来,从来就?没想过放弃你!就?算,就?算你真的被,被玷污了,你也会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