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月满笑着点了点头,回了两句。
这么一来二去,她们还真聊起来了,期间导游又拿着话筒介绍着等会儿要去的第一站——夜阑古国魇都旧址的悠久历史。
历史介绍完了,导游就又开始带着车里所有的老年人们唱歌,那一首首的,可不都是老聂头平时手机里听的歌单嘛。
楚沅觉也没睡成,索性跟涂月满换了位置,让她跟那刚认识的老太太聊天去了。
这会儿聂初文也没空搭理她,正忙着跟隔着过道的另一个老头高谈阔论,平时那样严肃的脸竟也有了些笑意。
窗外的视野变得越发开阔,一座又一座苍翠的山绵延似落在白纸上忽浓忽淡的颜色,薄冷的雾色在其中皴擦出更为冷淡的色调。
大巴车终于停稳,导游招呼着大家下车往景区内走,楚沅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下车时迎面拂来的湿冷气息令她下意识地往围巾里又缩了缩。
她脚下踩着的是枯荣一岁的短茎细草,导游一边带着大家往前面的人堆里走,一边拿着喇叭喊:“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一千三百年前夜阑国王都遗址……”
这一片长草的荒原之上,曾经屹立着一座繁华都城,但一千三百年过去,这里却只剩下残垣断壁。
“沅沅!快过来!”楚沅还在看那人头躜动的远处,听到涂月满的声音就连忙往她那边跑。
和涂月满聊得来的那个老太太从兜里抽出来一条印着大朵大朵牡丹花的丝巾塞进楚沅的手里。
楚沅看她们摆出来的五角星队形还缺个角,就自觉地上去充当了最后的那个角。
“笑一个!”举着相机的聂初文喊。
楚沅嘴唇一弯,就是标准又灿烂的职业假笑。
连着跟一群老太太拍了好多照片,楚沅甚至还真诚地给出了不少拍照姿势的建议,弄得那些老太太个个眉开眼笑的。
魇都遗址并不是只有这一处,导游带着大家去看过了前头的断碑后,又拿着旗子招呼大家继续往另一边走。
这一回导游带大家看的,是魇都遗留下来的一处旧城墙。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楚沅看到特地为游客设立的大理石碑上镌刻着魇都的历史由来,还有一幅古城墙复原图。
那应该就是魇都旧城墙原本的模样。
由于年岁久远,这里早已经不剩下多少旧时的痕迹,荒原之间最多的,还是丛生的杂草。
但偏偏聂初文那个老头就是对这里有执念。
几乎每年他都会带着涂月满来这里一次,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残损的砖头乱瓦,也在看那连天的枯草。
像是只有他才能在这满目荒凉间,窥见曾经那座夜阑王都的一隅风光。
楚沅看他举着相机拍啊拍个没完,镜头又对准她这边来了,她就摆好姿势伸手比了个剪刀手,结果下一秒她看那老头儿眉头皱得死紧,“往边儿上挪挪,别挡着。”
“……”楚沅撇撇嘴,双手插兜,往旁边去了。
当天空飘起小雪时,楚沅正捧着杯子喝热水,她仰头迎着风雪,双颊都沾染了些许冰凉湿润的触感。
寒风吹得她头发乱舞,后颈的灼烧感来得很突然,如同针扎一般,让她没握紧手里的杯子,半杯热水都随着杯子掉落时,全都洒在了地上。
落雪纷纷,那原本立着残破城墙的荒草地上,在她眼里却逐渐有了一座完整城池的影子。
如同海市蜃楼般,那里不见雪飘,不见风雨。
多少穿着古旧衣衫,模样不清的人在那座城里来来去去,又有多少日月在她眼中交替来回,几经寒暑,又至岁暮。
仿佛有人握着一只铃铛慢慢地摇晃,那声音连同着那座城里的热闹全都收拢在了她的耳旁。
她好像在这一瞬,看到了另一个早湮灭在时间洪流里的人间。
神思恍惚时,那旧城里所有的一切又在顷刻间,毫无预兆地化作细碎的砂砾,被一阵拂过她脸颊的凛冽寒风吹散。
有东西擦着她的脸庞划出一道血痕来,楚沅看见它如同断翅的蝶打着旋儿飘来飘去,最终嵌在了她脚边的乱石堆里。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楚沅俯身捡起来,看清照片里是一个少年,他穿着玄金龙袍,修长的指节轻撩珠玉冕旒,露出一张无暇面容。
明明是在笑,可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盈满阴沉锐利的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在她翻过照片背面时,淡金色的光如同长针一般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从照片里流散出来,刺穿了她的腕骨。
殷红的血滴在照片上,楚沅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疼痛。
她看到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日期:“天旬三年,八月十五。”
后面再有一行朱红小字:
“胡笳声声慢,哭我旧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