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怀里的孩子是活泼的,爱笑的,有力量的,一直挥舞着手扯她的头发。她沉默地抱着小雨,眼里毫无波澜地等着中介给她准备租房合同的那一幕,在那一刻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怜惜之心。”
“隔壁的那个房子不久前发生过命案,我觉得不适合小孩子入住,于是我开口叫住了她,她转过头来看向我的目光也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我就在那天和她认识的。”
程昱一直低着头坐在方离的对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脸色一直很苍白,甚至透着一点青灰色,他摸索着自己口袋里的香烟,放进嘴里,可是好几次都打不着火,方离拿过来帮他打着火点上。
方离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也正要搬家,就是搬来这里,就帮她在楼上找了个正在出租的单位租了下来,之后我开了家私房菜馆,就让她入股和我一起做,这样也方便她可以自己带孩子。
楚言多次问过我,为什么刚认识她就那么热心地帮助她信任她,我回她说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我对她有一种亲切感。当然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可是一开始的时候却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任何一个见到当年楚言样子的人都会对她产生恻隐之心的。”
“随着小雨的长大,她脸上才开始渐渐有了笑容,也有了一些活力,在我的督促下,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不再那么瘦得让人心疼,她和小雨的生活才一步步正常起来,开始对将来有了希望。
可是她仍然不怎么喜欢和人多接触,文静沉默,小雨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整个人常常陷入一种静止状态。”
“我知道她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她从来不提过去,只告诉我她是单身妈妈,我也从不追问她,每个人都有过去,那对我不重要,我只要她能带着孩子好好地生活,能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就放心了。”
方离也抽出了一支烟点上,沉默了一会接着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直到他哥哥结婚,我陪她回去,在她房间里看见她19岁时的一张照片,我才知道现在的她和以前简直是颠覆性的转变,我们回来后,我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们的事,她是那时才对我坦白了她的过去。”
“程昱,这么多年来,我在楚言脸上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快乐的笑容,像她照片上年轻时那么飞扬灿烂的时刻更是找不到一点影子。
当年,那场意外变故让你承受了身与心的双重痛苦,可是那件事给楚言留下的,何尝不是一生的噩梦呢?”
“她每天生活在对你的内疚中,心灵没有一刻得到过解脱,不敢回去面对父母家人,更何况是你。你知道吗?她一直不敢触碰甚至不敢看任何连骨带肉的食物,在厨房听见师傅剁排骨的声音也会不自觉惊叫和发抖,看见任何碾压的场景身体会瞬间僵硬。
当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你所经历的整个过程,那一幕场景的所有细节永远烙印在了她的心底,折磨着她的身心。你能想象她内心这么多年的煎熬吗?”
方离看见程昱的身体发起抖来,眼泪直线掉落,无声地猛烈地一根接一根吸着烟,他沉默地看着,灭掉自己手里的烟。
他叹息着说:“程昱,如果当年那场事故她是故意那么做的,那么你恨她无可厚非,可是我相信你是明白的,那根本只是一场意外,你用样也是有责任的,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巧合。
可是无论是你还是楚言,都把责任完全归咎于她,你还不停地反复提醒她你恨她,是她造成了你今天的样子。”
“在我得知你一直还在和楚言纠缠不清后,我提醒她让她和你好好谈一谈当年的事,解开你们中间的心结,我想她一定已经和你谈过解释过了吧,你听了吗?相信了吗?我想你没有,否则今天楚言一定不会再次选择离开,连我都瞒着。”
方离站起来在程昱面前踱步,他拉扯着自己衬衫的领口,烦躁地对他吼:
“你真的有那么恨楚言吗?恨到一次次地伤害她,一次次地把她拉进过去的噩梦里,再次逼走她。
当年,她离开S市时有多大?大学还没毕业,就一个人带着腹中的孩子背井离乡,盲目地寻找着落脚之地,孤独地面对生孩子的恐惧,她生小雨时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这几年来,她所承受到的痛苦一点不比你少,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爱着你还生了你的孩子的可怜女人。”
方离把程昱从沙发上拽起来,怒视着他的脸:“你要还是个男人,你要是爱过她,就不要再折磨她了,不要再插足她的生活了,放她走,不要再找她,让她斩断过去,彻底埋葬掉那一段记忆,让她和小雨平静地生活,放过她。”
程昱始终垂着头,身体任由方离摇晃,过了一会他挣开方离的手,身体颤抖着,脚步踉跄地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