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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1 / 1)


卢奥老爹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娶了新妇,田庄里的事情也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妻有女,心无忧愁,潇洒度日。这一日,老头子志得意满的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天空湛蓝,青草碧绿,花儿芬芳,兔子野鸡简直像往他的枪筒上撞来一样,不一会儿就拎着一串猎物满载而归。到了家门口,卢奥老爹忽然想起还没有给包法利医生送诊金——医生一向木讷,况且又对艾玛小姐情有独钟,所以对于诊金闭口不提——卢奥老爹是个讲究人,况且又是真心感激包法利医生的妙手回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自己的腿被耽误了可怎生是好?于是他连忙收拾了一筒法郎外加一只新鲜的挂着露水的松鸡——毛翅油亮,膘肥体壮,是早上刚从树林里打的——亲自送到医生家中。

医生的家是一栋两层的砖房,正对着街道。卢奥老爹细细瞧着,对着医生的家底更清楚了几分,虽然房子不小,距离镇公所也很近,可惜墙面上露出的灰漆暴露了沧桑的年景。卢奥老爹慢慢走到了那门厅,木漆门虚掩着,再推开只见墙角摆着的一丛白色的小野菊,卢奥老爹吃了一惊,女仆娜塔西出来迎接客人,他一打听方知道医生太太去世了。哦,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没有当家主妇,男人总显得颓废,卢奥老爹想起自己刚刚丧妻的日子,成日不思饮食,寂寞的死去活来,于是对包法利的遭遇同情极了。他将松鸡交给女仆,坐在客厅里吸着雪茄说了好些絮絮叨叨的话,一面劝他振作一面邀请他去贝尔托田庄打猎散心,因为真心实意所以偶尔语无伦次。医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听了很感动,觉得自己的苦处有了理解人,那种悲伤彷佛也趁机减轻了一样。说来也奇怪,虽然医生太太是病逝的,但丝毫没有动摇大家对医生的信心,所谓治病不治命,群众还是非常豁达。

捡日不如撞日,卢奥老爹坐了这半天,也没有什么病人来访,屋子里总是阴沉沉的,坐着也怪不舒服,于是顺水推舟的医生同着卢奥老爹一起回到了贝尔托田庄,医生的马术不高明,但是却很踏实有力,卢奥老爹年轻的时候喜欢花哨的东西,如今老了能力不逮就开始本分起来,所以觉得医生格外的靠谱。时值初夏,正是花草繁茂的季节,麦田如潮,金灿灿的耀人眼目,团着的一株株甜菜散发出接近成熟时特有的清香,再远处围着一丛篱笆,圈着一个看不尽头的葡萄园子,郁郁葱葱,只见巴掌大的绿叶子遮蔽着日光,架子绕着的蔓藤下簇拥着新结的葡萄珠子,粒粒饱满,像一串串祖母绿的项链。庄稼的蓬勃热力感染了他们,这一年定是一个丰收年。卢奥老爹与他说着闲话,医生忽然看到一个身量窈窕,穿着红衣白靴的女子向他们走过来,他的心忽然快速跳起来。

卢奥老爹使劲挥了挥手道:“艾玛,今天中午我要请包法利先生吃饭,你准备点好吃的!”包法利怔怔站在一边,瞧见卢奥小姐微笑的走过来,她摘下白手套,跟他致意,态度十分和蔼可亲。包法利被她的柔和融化了,磕磕巴巴的问好,卢奥老爹瞧着他们这般,笑着邀请包法利先生去打猎。他卖弄着自己的好枪法,又殷勤介绍着自己林子中丰富的野兔松鸡,甚至还有个把狐狸什么的。包法利先生满脑子都是卢奥小姐的倩影,被医生太太强制中止的喜欢如决堤海水一样漫出来,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值得挑剔的!他确实喜欢她。

卢奥老爹对医生的心不在焉完全理解,自己的女儿风华绝代,魅力势不可挡,做父亲的也与有荣焉。卢奥老爹虽然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但心里也常有盘算,的确艾玛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往常人家早就订婚了。因为艾玛母亲去世,他沉迷了好一阵子,这些事就少了人张罗。上一回特蕾莎提起艾玛对医生貌似有些好感,卢奥老爹也认真考虑过,论起相貌,医生显然不占什么优势,去了一趟家里,果然也不算有钱,而且年纪又大了些……可是往好处想,在乡下地方做医生显然算是一个体面的职业,况且包法利又是那么个老实人,过日子也很节省,性子平和,忠厚善良,只看他对逝去的那个老婆都能言听计从,待到艾玛嫁给他,岂不是手到擒来?卢奥老爹活了大把岁数,知道女人过日子的实惠,虽说钱财是必要的,但是男人心疼媳妇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再说包法利既然做了医生,何愁将来过不上好日子?综合几样来看,包法利先生算是合适的女婿人选,最重要的一点他现在恢复了单身,而凭着贝尔托田庄的出息,卢奥老爹实在不能给卢奥小姐提供更多的嫁妆。在这样的打算下,卢奥老爹对着准女婿格外客气,连自己最珍爱的一柄□□都借给他,还亲自为他上了机油。包法利先生换了一套猎装,那时候还没有发胖,穿上这套紧身衣,看起来也像模像样,更不必说他处理猎物的熟练程度,卢奥老爹越看心里越加满意。

午饭的时候艾玛没有出面,因为从隔壁省来了一个酒商,她带着窖子里存的一瓶干白酒去找他谈谈,往年都是照顾收葡萄的商人,艾玛经手瞧见卖葡萄利润太薄,于是只把自己家存着的一瓶酒找出来,要跟那酒商做个商议。艾玛知道,这种人专门在乡下收葡萄酒,然后翻手在城里卖高价的,虽然利润上苛刻了些,但是选货看货的眼光甚是毒辣,多与这种人谈谈,自己也长点见识,往后出去更有把握些。帕多伴着小姐一块去,他原本自掏腰包买了帆布搭了葡萄帷子,又去林子里砍了山毛榉做架子,更去镇上买了好几种肥料,众人瞧他这样尽心尽力,有劝有笑的,帕多一概置之不理。既然将葡萄交在他手里,做不成事就是他的责任,虽然小姐态度冷漠,但是他该做的还是要做。于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在他精心伺弄下,这一年的葡萄长得格外茂盛,还没有结果子,艾玛就亲自给他开了一百法郎的劳务支出,旁人虽然眼红,却也明白是帕多尽心尽力应该得的。自此大家懂得小姐做事的规矩,都收敛了心思,况且小姐又肯分润些花红,到头来都是自家的好处。

酒商叫做约克,是南部人,往常也来过这边,听说贝尔托田庄小姐有请,心里就明白几分。贝尔托的白葡萄远近闻名,只可惜从来是好马没好鞍,草草卖了葡萄出去,便宜了那些果贩子。这一次换了当家人,怕有几分说法。于是见面时大家都存了做成买卖的心,因此客客气气。因为是艾玛定了馆子,先排了一桌好菜,言谈先叙风光,又笑容满面的,见她行事老道,倒让约克刮目相看。帕多很有几分眼色,也不落座,乖乖站在一旁服侍,艾玛陪着吃了两盏汁子水,方才笑道:“虽然都是一处的泉水,我吃着却薄些,不如请爵士尝尝我们田庄里自己酿的,虽是粗货,倒有几分别致。”约克攒了几年的身家,深知道自己当个酒贩子没体面,早早巴结了乡约,想尽办法得了一个十字勋章,出门在外也能糊住个把人,大家也得称一声爵士。艾玛经历过一世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只不过心里倒是佩服他脑子清楚,在任何时候平民都是最苦不堪言的,能够往上多走一步就是一步。约克见她精明知趣,也就顺势道:“早听说贝尔托田庄里产的好葡萄,闻名不如见面,小姐请。”帕多早将备在长颈玻璃瓶里的干白酒取出来,亲自倒了一杯奉给他,然后再给艾玛。艾玛端起杯来细细品着,却是不错眼瞧着约克神情,见他虽是波澜不惊,但眼中喜意一闪而过,心中笃定,就低头慢慢啜了一口,好似认真品尝的样子。

约克混在乡下这许久,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眼前是个好糊弄的,自然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使劲压低了价,自己赚个厚利。但是艾玛行事不像是村子里长的,他不知深浅,又因为贝尔托这酒确乎接近上品,自己不想做个一锤子买卖,因此也就摊开心扉说道:“这酒若是再存放些时候,能在秋天里起了窖,品级又上一层,若是按225升一桶来算,我要收来至少要给一百法郎……”听到此,艾玛微微一笑道:“按爵士说的,我们再做的精细些,拿到城里去卖,至少要一百五十法郎一桶吧?”约克笑了笑,没有回答。艾玛点头:“爵士是吃这口饭的,我们跟城里的商家也没有什么来往,我这庄子里也不只有葡萄酒一样,所以想着往后全靠着爵士辛苦,只是咱们既然想做个长久的打算,关于往后的合作就得拿出个章程来,爵士要是准了,我们田庄的酒全委托给爵士来卖,不知可行?”约克不动声色道:“我客随主便,倒要听听小姐的意思。”艾玛也不客气,直接道:“也不用什么保证金,爵士每年只管把庄子里的酒全部拉走,卖了钱出去,我拿七成半,爵士拿两成半,多卖多得,少卖大家都不得。我身边这个活计倒还伶俐,到日子收酒的时候请他过去服侍您。”这是派个心腹人在旁看账的意思,但是找了理由说出来彼此都舒服。约克低头想了想,问道:“庄子里一年能有几桶酒?”艾玛笑道:“今年少些,不如您明年过来,我保证会有五十桶。”约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年秋天准时过来,只是这品级上……”艾玛忙笑道:“若是爵士不着急走,倒是留在我们田庄住几日,指导指导伙计们。”约克心里筹算了一番,点了点头:“指导算不上,倒是有几分经验,小姐觉得可用就好。”

艾玛也不曾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她事先早让帕多带着酒往镇上走了几圈,估的价码跟约克给的还真差不多少,又见他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做事圆滑,便想着把他收拢过来卖酒,因此在分红上退了一步,原该是二八分,但艾玛想着庄子不景气,当是越快复苏越好,因此往外又送了半成,他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酒贩子大多是酿酒世家出身,田庄里正少一个合适的技师,请了他来正好也解了难题。开始应酬的时候听说他尚未婚配,便知道野心不小,想必是要挣一份家当娶个世家小姐抬起身份来,艾玛给他多些分红也是安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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