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的鹅毛大雪一夜间洋洋洒洒落了满世界,清晨起来外面银装素裹,天虽冷却叫人头脑很清醒。穆怀春说一甲子是一个轮回,从前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要重新回到这里了。
我掐指算了一算:“那我爹娘现在岂不成了小孩?”
他温润笑着,抽走我手里五根糖葫芦,垂手打发了围着我们蹦蹦跳跳讨糖吃的小孩,“所以请善待他们。”
我觉得他这段时间很喜欢变相让我委屈,我真是挺委屈的,我举步朝路边卖糖炮的小摊走去,却被他抬手一转,拉进一旁的药铺。
“给这死小孩开三斤止疼药。”
我冲他咧嘴一笑,“要放多写蔗皮和山楂。”
卫小川说我得了牙病是报应,我觉得他特别特别的不厚道,今年冬季看起来也特别特别的讨人厌烦。
“你这小半年和豆子吃了我三十斤麦芽糖,饭后还不洗碗,除了说长虫牙是报应我实在想不起这是什么。”
我拽起小豆子的耳朵,“你比我吃的多,为什么就我有报应?”
都说好人不长命,估计是这个道理。
我朝房梁扫了一个白眼。算了,今天是除夕,要笑。
城中街道空冷,但是家家的大院却热闹非常。卫小川为了美的追求,赐我们一人一个别院,细心装点着,我算计着用了卫小川大半年的粮,要是再糟蹋了他的屋子必定要被他唾弃到羞愧致死,于是找他事先借了银子,买了红炉红烛红灯笼,连院子里的废水缸也给围了几层红绸,我听见小厮在旁边捂嘴交耳道:“娘啊,太浪费了太浪费了,她肯定还不起钱。”一个窝产一类人个个抠门。
自顾自欣赏了片刻后我绕到穆怀春院里瞧着去了,进门时候见四处都是从前一个模样,丝毫没有年味。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指尖转着墨笔,指了指上面,原来在匾额上点了几笔红,原本这处就叫香院,现在看上去更像飘香院之类的了。我上前抱着他,却被他乱揉,他叹道:“我还真是才华横溢。”
他们说今夜要通宵守岁,我原是喝多了,但独自去了一回屋里却觉得空虚寂寞冷,折回大堂内看到大家都在心里才踏实起来。其实平生二十载我还未做过这等无聊的事,索性便怀揣两个暖炉,一面与小豆子拨弄黑白棋子,一面大口吃糕点。
婴宁的那些姑娘前段时日赶来此处驻步,此时正笙箫奏乐,歌舞长欢,的确都是美人,轻抬一下眼皮就顾盼生姿,卫小川在旁抿着杯沿,乐的就刚刚好,不多不少,他大概一边觉得院里生龙活虎十分振奋,一边觉得自己得缩衣紧食十分可怜。而我绝对不告诉他我在婴宁的飞鸽信里看见:此处人傻食多,速来。
穆怀春正在一旁用小刀刻着什么,我从后绕过去看了一眼,宽宽扁扁是几片木簪,雕的十分别致,轮廓如柳叶,上面刻着几个字,他凝神认真,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我。不忍心打断他,我绕到门外端坐好。
片刻后,他靠过来,笑起来,“都几岁了,还天天散着头发。”说罢在我头顶动起手,盘旋几次后长发在错落的发簪间形成一个规律的结。我又惊又喜,却又矜持了片刻,“手法还真熟练,练过几颗脑袋?”
他啧一声,将我的脸摆着朝上,我看了看房梁上的灯笼也算明了了,头发后面的结和灯笼下的垂坠一模一样,我竖了竖拇指,他也笑了。
从掌灯十分到深夜都不可以睡,必须守岁,卫小川说这是连皇城那边都有的规矩,我们更不可以怠慢。还未到时辰,外面已四处飘起红烟,炮仗声参杂着孩童的笑着,侧耳觉得心情大好,安逸的想要坐着睡去。
身后的姑娘端了姜茶过来,托盘上的茶杯被穆怀春顺带接过,姑娘看看他看看我,笑:“多加了些枣沫,姐姐说骆姑娘脸色不够红润,雪白雪白的怪吓人的,该补补血。”
她嘴里的姐姐必然就是婴宁了,我十分感谢她如此好心又损人的一杯热茶。
穆怀春扬了扬眉,鼻子闻了闻:“闻起来挺刺激的。”我想尝一口,他用了一个“你确定”的疑问神色,只让杯口在我鼻子下一过,浓郁的甜狠毒的辣混合的十分刺激。
这姑娘叫晚儿,在婴宁手下不是最好的长相却也算的上是闭月羞花之容,她见我与穆怀春挤眉弄眼就已经笑得颤颤,喘口气便坐在了我身侧,笑着笑着忽然叹了口气。
“晚儿很久都再没见过爹了。”说罢郁闷的朝门里望去,门内人人手中都端着茶具,看来她苦劳很大,想来她是此夜受了刺激。
我说:“你还有个老爹在盼着你回家,有这挂念已经十分幸福了,你比我好了很多。”
她默默盯着院墙上的红烟气,丧气道:“可是盼着我回去又如何,回去了我也什么都不会,只能吹些小曲,或者给他煮碗茶。”
我嘿嘿笑起来,“若是我爹还在世,我最大的本事应当就是和他斗气了,就算离家几万里大概也不会想着给他老人家煮些茶,但是你标标志志又有这份心思,他很幸福了,过了这个年就抽空回去见见他吧,他想必也是想你的。”
远处野寺的钟声响了,一声比一声明亮,街头巷尾窜出各种烟花,漫空俱是庆贺的欢声,屋内也是容声一片,我回头拉了拉穆怀春找他要午后被我睹见的红包套,结果十分不爽的被小豆子抢走了,打开一看只有两个铜板,我瞬间得到安慰。期间额外看见婴宁按着头上的金莲垂簪,用一个“不要连续教唆我家姑娘回家”的眼神威胁我。
我吐舌,扭头对天合掌许愿,只盼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