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若让我理解,我会觉得,苏殷对婴宁的拒绝,并不能用不爱女子来解释。
有些男子天□□男子,有些男子则是恰巧爱上一个是男子的人罢了,而苏殷属于后者,所以这才是他最终的无奈,而偏偏婴宁以为,只要他再爱男人,或许就会爱上自己,这是最大的错误。
“我师姐实在是个好人,她总是试图保护我,让我周全,可是,等到一天,我不再安心于她的保护时,她就宁愿我被她毁掉,也不愿我被他人毁掉,有时候,我觉得外面的江湖人很可怕,有时却觉得她可怕。”
我点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突然想到舍利子,也许我该把那片舍利子送给他,它也许能让他继续活下去,如果他活下去,或许与婴宁之间还有机会。
可我没办法这样做,因为我心里也有自己的自私,也因为,他的目光里透出死寂平静。
就在我讷讷出神的时候,苏殷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笑:“我有些口渴,请您帮我倒一杯茶来。”他的背影似乎一直在滑落,如同夕阳中沉入海中的红日。
我已经想起一个故事桥段:当垂死之人对身边的人说,请去帮我热一杯茶,他已经临近死亡。
我拔腿狂奔,回到宅子里,我冲到婴宁屋中,她正依在桌边,显得意外的平静,一手拿酒,一手拿着炭笔,在描眉。
我上前打落她的炭笔,“你快跟我走!”
她保持着动作没动,只是乜斜着看我,“苏殷要走了?走了也好,少给我添乱。”
我想她大概是酒醒了,忘记了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话,还在假装和苏殷势不两立。
我撂下一句狠话:“苏殷他死了!”
她举起的酒停在了嘴边,猛然站起来,“死了?怎么突然死了?”
“他去了后山,跳下山崖了。”
婴宁大骇,将手中酒囊狠狠摔在地上,“不可能!”
她绝尘奔去,等我跟着她到了后山崖边时,却见到树下那把推椅孤独得坐在那里,仿佛不曾有人是它的主人,苏殷真的不见了。
婴宁缓缓的走上前去,双手扶住椅背,她垂着头,肩头微微颤动,“他怎么会跳崖,怎么可能?昨夜他还叫那俩个丫头去雇马车,这是临走了还想要吓唬我一回吗?”
我回答不了。我绕着后山寻迹望出去,没有看见苏殷,我心道也许婴宁猜得是对的,这不过是苏殷的把戏。
可谁知眼前突然一暗,是穆怀春从树上跳落了下来,他道:“别找了,他真的跳下去了。”
我重重甩自己的嘴巴,真的比乌鸦还黑的嘴!
“你怎么不拦着他。”
他靠在树干上抠了抠耳蜗,将手上的物件举在眼前,“我下来拉他,没拉住,只从他袖子里掏出这个。”
那是一把木簪,只作了简单的雕花,其中一朵雕花的一片花瓣上刻了婴宁的名字。
我将那东西递给婴宁的时候,她紧紧握在手中,却走到山崖边,将木簪丢了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让它随他去吧。”
她一个人静静站着的模样,真的无限孤单,四野空荡荡,只有地上的短草摇摆,还有苏殷的那把推椅,婴宁坐下了身,坐在了他原本存在的位置呆呆望着山外的一片云海,云海下的江山被云隙里的一柱柱阳光照得斑驳。
她在这景色面前,那么小那么不值一提,她的爱情也一样,随着飘零的风在岁月中孤零零的出现,孤零零的消失。
穆怀春拍拍我的肩,只道:“去骗骗她吧。”
我走上前,跟着她一起看见河山云外,道:“他留下了一些话,他说,如果有来生,他来做你的师兄,他来替你挨打,替你承受你为他承受的一切,他其实爱过你,只是你太后知后觉,你们彼此都不愿低头……”
她笑了,带着啜泣的声音,“你不用骗我了,在这世上我最了解他,他不会说这样的话。”她把美好的谎言拒绝的那么干脆。
我无奈回到穆怀春身边,郁闷的把头靠在他怀里,风有点大,它迷了我的眼睛,我也有点眼泪。
穆怀春轻声道:“他说自己真的爱过她。”
“别骗了,她已经不信了。”
“我是说真的,可惜连你也不信了。”
婴宁的故事完结了。江湖上的爱情,大致如此,若非细水长流的执子之手,便多半是轰轰烈烈的你死我活,有人悲痛,有人欲绝,结局若不宏伟,便是匆匆一笔带过,伤者自伤,无药可解。
在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分开,不是生死,一定是死别。就算和夫君相守一生,谁又能保证在衰老死去时,不会先走一个?
婴宁一个人在山崖边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回来,她走过我门前时,眼睛红肿,她低声说:“谢谢你那天晚上耐着性子听我胡说。”
原来那天晚上,她并未全醉,她在半醉半醒之间把自己撕给我看,实在让人心疼。
我怜惜她,道:“别这样说,都是江湖中人,没什么过不去的,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以后都帮你,只当交个朋友。”
她点点头,“有,眼下有个小忙。”
原来在两日后,山下一个新主户请艺妓们去府上表演九天舞曲。
那歌舞有情节,说的是在远古时候,天帝的十位女儿联手杀死危害人间的炎兽的典故,扮演仙女的人选有了,就差炎兽了,没错,就是我了。
我披上兽皮,在长发里盘了一根白象牙,面扑红粉的出演演绎炎兽。
我不需要跳舞,我只有几个标准动作:四肢着地的一动不动,四肢着地的被十个艺妓包围,四肢着地的死掉。
我走之前,穆怀春跟在我身后,问:“非去不可吗?干嘛要去做这种事?”
“婴宁说要是表演的不错,那主户会有打赏。”
穆怀春蹙了蹙眉,“我是不想你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的,不过如果你非去不可。”
我点了点头,“让我去吧,赚几把银子咱们再走,不亏。”
穆怀春怕我被人占便宜,偏要陪我一起去,在他稍作乔装之后,我们便跟着婴宁和艺妓们下了山,辗转进了主户的大宅子,也就是普通有钱人家的宅子罢了,又大又奢华。
我先是在幕后等着,待丝竹声起,我走出幕帘的那一刹那,却愣了一下。
在这厅堂中,铺就了一地花鼠绒,两旁是垂幕如烟,垂幕下坐着一些那样和这样的江湖人。
其中眉君道人坐在高坐上,两条长眉且黑且白,花里胡哨,而坐在他身旁的邵爵一身浅蓝色长袍,扎着金腰带,一个简单的发髻被他梳理的十分认真。
他端起面前的酒,眼神落在我脸上,目光比无名指上的皇天还要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