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下人说,晚芙与卫容已是多年未见了,其间卫容双腿染上重疾,只能靠推椅出行,因为常年抱恙,太后便给他赐了一门婚,指望给他重重喜,去去病灶。
邵爵认为我不该打听,纯属多管闲事,颇有些三大姑八大婆的本色,其实我只觉得人与人既然相遇,就是上天的安排,即是有相遇的必要,就有了解的必要。
最后他不愿争了,抿了口凉水冷淡道:“如果人家幸福美满,不过是偶尔闹些小矛盾,你还会关注吗?”
我承认,我纯粹是觉得遇到一个比我悲催的女子,太不容易了。
翌日清晨,我们这些外来客见过了卫容,他生的仪貌堂堂,比卫小川多了几分正气,他虽然坐在推椅中,然而目光犀利,神色一动就能掌控全局,我想七年前晚芙与他相遇时,定然被他这样的气节震乱了心绪。
他的眼神在人群中很快一扫,见只有我和邵爵小豆子,目光微微暗了下去:“只有三位吗?”明明是问晚芙去哪里了,却不肯说出口。
邵爵用力掐着我的胳膊,想我少多嘴,我到底没忍住,回他:“她昨晚半夜不知遇到什么鬼怪,一直哭呢,早上也不肯下床。”
我实在觉得不满,话语里尖酸刻意,他闻声与我对视,却没有别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头,“恩。”
话刚到此,晚芙竟然出来了,她一扫昨夜阴霾,笑容满面,她走到卫容身前,蹲在他腿边,仰头的瞬间,像一只温顺的家猫,“听陈管事说,你的腿这两年不能动了,苗寨有些不成文却有用的法子,或许有用,你怎么不来告诉我?”
卫容没落的神色突然一变,嘲弄道:“去哪告诉你?”
晚芙坚持笑着,“如果你用心找过我,你就能找到的,来,让我看看你的腿。”她正要揭开他的长衣,却被他按住手,“当着我夫人的面,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那新夫人本已是一脸委屈,闻言更是将眉目捏成八字。
晚芙垂下手去,沉声道:“你还在气我当年的不告而别吗?”
“不是。”
“不对,你在说气话。”
她伸手捧他的脸,他抬首的瞬间,目色中天寒地冻,刺的人几分伤,“你把手拿开吧。”
一场再见,还真不如视而不见。
邵爵在后揽住我的肩,要将我强行推出门去,“你这人,怎么会喜欢看别人闹翻呢?”
我想了想,认真回答他,“因为我自己过的也不好。”
“所以就幸灾乐祸?”
幸灾谈不上,乐祸更加不是,只是有种陌路英雄相惜的悲壮。走过假山流水,我问他,“小哥,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忒坏忒讨厌忒没良心?”
“不是。”他按了按拳头,继续往前走,“但是在别人眼里就很难说了。”
“……”
午后卫小川来与我们商议上路之事,我问他:“队伍走散了,你就不管了?”
他垂头去拨弄茶碗底的茶渣,笑了一声:“不是不管,我本来是盼着,咱们人多,好判断去路,谁知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走?”
“我的意思是我跟踪伏羲教教徒,已是一年前的事了,何况那一次我也没有刻意做下记号……”
他的随从快嘴道:“我家公子说了,要不是江湖盟给的银两多,他才不……”卫小川将一个茶盖扔过去,那人翻白眼倒下了。
邵爵见此冷笑一声:“卫大公子记得把蛮空派那三百两还过来,谢谢。”
看来此行的路怎么走,还得把晚芙伺候开心了,请她指一条明路,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的事什么时候结束,又是个什么结果。
夏草繁盛,天气却郁郁闷闷的,几日后的一天我路经后院,看见了晚芙与卫容,他二人面对面,中间仿佛隔着千花万草,或许是巧遇上的,也或许是设计好的,可至始至终,无论晚芙如何提及从前之事,卫容却只问一句话:“你何时走?”
她面颊上最后的一丝希望,如同一蹶不振的晚霞,渐渐消失了,“我只是来洛阳看看木芍药,顺便看看你,没有下一个目的地,也不急着走。”
卫容冷漠道:“要等到木芍药再开,还有很久,只怕这里不能让你停留。”她深深看着无情的他,明白再说也是无用,“宝笛,我劝你早些离开这里。”
她背对着他,只有我看得见她的脸,支离破碎的面容,宛若狂风大雨下的鸢尾花。
“你是想让我离开你,还是离开洛阳。”她说:“你忘了吗,我的名字是晚芙。”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天下愚钝之事莫过于此,但是爱不爱一个人,是没有选择的。
后来的几日,她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了,我仔细的观察卫容,竟看出了他深藏不露的紧张与不安,但我又为他这样的不安,感到可气。
卫小川笑闻言,道:“你气我大哥?为何?”
“我最恨这种得到不知珍惜,失去才紧张的家伙。”
他将蔽膝一甩,笑盈盈的露着一排白牙,“大多数人不都是如此吗?你又怎么知道你身边有你该珍惜却没珍惜的人?”
“看不出来,就当做我眼瞎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明明是我要去羞辱他,却反而像被他羞辱了。
许久之后,晚芙其人都未出现过,卫王府里的别样气息也越来越浓郁,时而看见卫容独自坐在廊庭里,我有些鄙视他,又有些同情他。我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这个男人有何过错,也许爱情里都是如此,人人有错,人人无过。
再见到晚芙已是十日之后,那日午后,她与一个苗寨的男子一同出现在王府不远的街道上,他们的争斗声很大,王府里的人认出她,跟了上去。
那年轻的苗寨男子左脸刺着恶鬼,右耳刺着数根长钉,是个标准装扮的苗寨蛊师,两人说不到三句话就动手相斗,晚芙受了重伤,右臂已是碎布缠肉,邵爵见状飞身而去,将那蛊师踢出三丈外。
那蛊师翻身一跃,稳稳站住,怒道:“好你个宝笛,偷了我宝贝,还理直气壮,日后你莫要过好日子。”
那蛊师往前逼近,众人怕被他扯去毛发作法,连忙退后,晚芙却一步挡在人前,大笑道:“好啊,你尽管放马过来,反正我是将死之人,不怕你那几分颜色,更不怕拖你下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在开玩笑,可说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因为卫容正赶过来,他被新夫人推着,正挺在蛊师背后一丈开外,他看着晚芙,“谁要死?你不要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