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此言是为何?”洛金玉不解地问。
“咱家是为何?咱家为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比琉璃瓦还脆的心肝儿!”沈无疾横眉冷道,“太学藏污纳垢,你便不读了,朝中狼虎环伺,你便不去了,若像你这般的清流人人如此,那百年之后,太学都是些什么热闹,朝中又都只有些什么人!你倒是独善其身了,谁又来兼济天下?”
洛金玉一怔,像第一次见识到沈无疾似的。
“若咱家与你一般,那咱家就该在去了势的当晚咬舌自尽!”沈无疾接着喝道。
洛金玉:“……”
沈无疾说完,也意识到这话说得不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两人沉默片刻,洛金玉道:“公公高见。”
沈无疾不说话。
“我家破人亡,母亲为我而死,不孝子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得,实在是心灰意冷,只想了却残生。若非身体发肤,受之母亲,不敢自毁,我怕都无心求生。”洛金玉道,“公公好意,在下心领,却心意已决。”
沈无疾瞪他半晌,最终狠狠甩袖离去,在门外高声骂道:“书呆子!”
洛金玉在屋内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良久出神。
他的手曾生得如女子的手一般柔嫩,却不是值得自得之事,不过是因他母亲在世时总不让他做事。包子店不让他去帮忙便罢,在家时,连碗筷都不让他洗,笤帚也不让他拿,只盼他学有所成,叫他君子远庖厨。
都说慈母多败儿,母亲却与人笑言,说这古话看来也有不对之处。
可如今看来,却也没有不对。
母亲慈爱,终于养出了他这么一个索命鬼来。
她曾盼着他用这双手作出锦绣文章,答出状元头卷,却不料,他最终用这双手写出了詈骂小人的文章,将自己送进了牢狱,且害她送了命。
牢狱生活苦,何况洛金玉是得罪了权贵进去的,哪怕沈无疾与君若清暗中打点,却仍不能护得他十分周全。
洛金玉的手被上过刑,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手枷,十指隔着套入刑具,用力一拉……
还有其他明明暗暗的招儿。
到头来,这双手连筷勺都难以拿稳,遑论握毫挥洒。
当时提及要为沈无疾书府内匾额,亦是一时冲动,好在对方没有应了,否则洛金玉都不知自己要如何蒙混过去。
洛金玉在屋内坐了好一会儿,忽又听得门响。
他抬头看去,是那伶俐小宦官西风。
西风年纪小,生得一张讨喜的漂亮模样儿,朝洛金玉弯着眼笑:“洛公子,药喝完了吗?”
洛金玉点头。
“我叫人来收。”西风招呼丫头进来收了药碗,又对洛金玉道,“洛公子,你近几日身子可大好了?”
“好许多了,有劳西风公公了。”洛金玉道。
“能伺候文曲星,是西风的福气。”西风嘴甜地说着,又道,“其实干爹早和我提及,洛公子孝顺,想必要去拜祭洛夫人的。只是天冷,公子又在病中,还是别心急,等天儿好了,身子也大好了,西风陪您去。”
其实干爹完完全全没有主动提过这事儿。
西风和他提起,他还白眼相对,嫌西风没事儿找事儿,大过年的晦气。
西风觉得,靠干爹,自己是不会有干娘的,还是得靠自己。
于是他先行一步来堵住干娘这头,省得干娘先和干爹提起,干爹却不懂何为委婉拒绝。
西风以为,洛金玉这出了名的孝子,听了这话,必然有感于干爹的体贴入微,却不料,洛金玉听了,沉默半晌,道:“不必,多谢公公美意。”
西风一怔:“为何?”
洛金玉又沉默半晌,在西风以为他不会说出缘由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道:“无颜面对家慈。”
西风叹了一声气,很是怜悯的样子。
洛金玉有些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他不惯于撒谎,有些心虚。
也并非全然非此,只是在此之外,更有一点他不愿去的缘由——他不想看到母亲的坟,若是看到了,就连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怕也烟消云散。
他得先得到一样东西,才好去起母亲的坟。
一样能够招来魂魄,令白骨生肌,死人复活的东西。
这是一种法术,也是一种禁术,相传深藏在宕子山上浮云观里。
浮云观看似是一寻常道观,实则在山门内另有玄机,竟藏着一处修仙深谷。
只是谷内收徒甚严,且规矩怪异,他们不看资质,只凭机缘。
所谓机缘,便看能否得到自古得道者的遗物。得到了,方才说明此人与仙结缘,能入门下。
数年前的洛金玉在古籍中看得此事,当时并不当回事。他乃太学生,奉孔夫子言,不信道,更不信玄。
可是孔夫子不能令他的母亲起死回生,玄门才可一试。
哪怕仅仅是一试,他也想要这一试。
而他来到沈无疾府中,是因他听说,沈无疾曾得先帝欢心,赐了一样珍宝:彭祖小印。
彭祖者,相传长寿八百余岁,容颜未老,是窥得了天机秘法方才有此造化,他的随身之物都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洛金玉想要拿得此物,前去投拜浮云观深谷,伺机偷得禁术之法,复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