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轶在陆白的怀里安然地叹了口气,忽然张开嘴咬在陆白肩头。陆白身子一颤,但没有挣扎。
唐轶松口,恨恨着哽咽道:“陆白,你这个混蛋……”
在防空洞里的时候,他不曾让自己露出丝毫的胆怯。这会儿躺在爱人怀里,后知后觉的害怕与委屈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让他只想大哭一场。
“是,”陆白温声应道:“我是混蛋。”
两个人默默地拥抱着,唐轶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你知道我在那个防空洞里的时候,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什么?”
“之前在审讯室里,我竟然那么轻易就原谅你了,我都没有好好揍你一顿!”
陆白失笑道:“等你好了,想怎么揍怎么揍。”
“哼,”唐轶不服气道,“别想诓我,我要是真揍了你,那就是家暴。不过你别得意,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折磨你。你得随叫随到,我要是受伤了,擦破皮了,喝水呛着了,都要找你,你要是敢厌烦……”
“不敢不敢,”陆白急忙道,“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专属医生。你瞧,这伤口还是我缝的。”
唐轶低头看了一眼,道:“哼,还好意思说,丑死了!”
三月的时候,被陆白拘在医院一个多月的唐轶终于如愿以偿出了院。期间赵寒山来过好几次,说自己那天带人冲进防空洞的时候,唐轶躺在铁床上,胸口开了个大口子,血淌了一地,他抱着人往外跑的时候,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周嘉平没反抗就被抓了,可是局里请了精神科医生给周嘉平做检查,据说这位医生是童湘推荐的,结论是他并没有任何影响他行为能力的精神疾病。
在听到鉴定结果的那天,周嘉平顿时陷入了癫狂,他把衣袖塞进嘴里咀嚼撕咬,含糊地冲着所有人大喊:“我是疯子,我真的是疯子……哈哈哈!看哪,这里是地狱!你们每个人都在地狱……”
据调查,周嘉平与陆白的经历颇为相似,他原本家境富裕,谁也没料到有一天他父亲被人骗光了所有家产,等警察把人抓住时,骗子已经把钱财挥霍一空。父亲大受打击,绝望之中跳楼自尽。母亲也因此出现了精神问题,后来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几年前病逝。
警方从周嘉平的另一处私人房产里发现了当年剖心案的大量证据,如今法院已经下了判决,死刑就在七月份执行。
唐珲为了给唐轶解闷,天天来医院让他透露案情,最后发了一篇专题报道,但这报道后面还隐藏着多少的故事,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唐晓月请了假,坚持要等唐轶出院之后才回学校。除了来医院的时候,她都在家陪着唐江海,两个人下五子棋,唐江海十局有八局输。
唐珲嘲笑父亲半生“戎马”,结果栽在一个丫头手里,唐江海悄悄告诉她:“不敢赢,赢得多了她以后就不肯再和我下了。”
出院这天,唐轶只让陆白陪着,先去了父母家。秦玉一早做好了饭等着他回来,进门之后,唐轶第一件事却是走到唐江海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随后伏在父亲膝头,哽咽着说道:“爸,对不起。”
唐江海老泪纵横,偷偷抹了抹眼泪,父子俩进了书房单独谈话。
看着儿子从容的笑容,唐江海直觉眼前的人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当年的唐轶,他第一次面露欣慰,道:“这么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不害怕。”
唐轶垂头道:“死都经历过一次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唐江海鼻头一酸,迟疑着最终还是把一只手放到唐轶头上,轻揉了两下,道:“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唐轶身子一僵,沉默了一会儿道:“爸,我想辞职。”
唐轶说不清楚他有没有喜欢上警察这个职业,也许是有的吧。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也曾纠结和矛盾过。这几年经历的所有教会了他许多,但最初的梦想还在心里不曾消失。
唐江海叹了口气,道:“寒山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怕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你从来就不是个没主见的人。你是把心藏起来了,不让别人看见。你这次回来跟我说这事,只是说明你心里还是记挂我。我要是真不答应,岂不成了个不讲道理的老混蛋?以后你的路,你自己走吧。”
唐轶红着眼眶,抱住了父亲。
自他有记忆以来,只有小的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过,如今自己抱着父亲,却发现他曾经宽厚的身躯早已不见了,身形不知何时小了一圈,拢在怀里,像个孩子似的。
“小轶,”唐江海轻拍着他的背,苍老的声音有些哽咽,“别怪爸爸。”
三月中唐轶就递了辞职申请,批复很快就下来了,走的那天,唐轶收拾好东西,把警服仔细叠好,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天队里人少,好像是忙着什么案子,大多数人都出去了。唐轶虽然习以为常,可也不免有些失落。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人,离开之前总还想多看他们一眼。
从楼上一路走下来,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如今看起来别有一番可爱,步子缓了又缓,最终还是到了门口,然而还没出去眼泪就下来了,怀里的箱子差点没抱住。院子里乌泱泱全是人,每个人都整整齐齐地穿着警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平时多穿便服的赵寒山穿着警服看起来更加严肃,他沉着脸斥道:“咱们警队里的人,流血不流泪。这么几年了,还是一点出息也没有。”
唐轶放下箱子,走过去敬了个礼,挺胸抬头,大声答道:“是!”
赵寒山咳了两声,认认真真回了个礼,后面的人也都抬起了右臂。
唐轶想把眼泪憋回去,却怎么也控制不了。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见他们眼中永远坚定地眼神,他在这一刻彻底明白,在他们背后支撑他们的,是怎样一种信仰。
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无论前方如何布满荆棘,就算他们有过一时的茫然,也曾想过放弃,但只要穿上这身衣服,所有人的心都是一致的。
曾经有过的误解、疏远全都消弭在此刻的沉默之中,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唐轶与他们完完全全地心意相通。
“我很荣幸,曾和你们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