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猛兽捕食的样子吗?先是戏耍猎物,让它跑,然后追上去,再让它跑,再追,直至猎物精疲力竭,活活地累死。”方岐生收回了?手,说道,“常锦煜和黄盛便是如此。黄盛以为那是亲昵的触碰,殊不知那是捕食的野兽在一口吞下猎物之前的轻咬。”
方岐生这?么一说,聂秋反而?开始担心黄盛,“但是,你说过常教主对黄盛很好。”
“我是这么说过,师父起先便是看中了黄盛的天赋,所以才想尽办法要将他骗过来,从我认识常锦煜起,到现在,唯有黄盛享受这种殊荣。”他说,“但师父没有?江蓠那样的爱才之心,我想,他收黄盛为徒的原因应该不止这一点,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在里面。”
常锦煜能够成为正道百年以来最惧怕的魔教教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被烧成灰烬,也只能叫火焰燃得更肆意。
如果黄盛将所有?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都说出来,就相当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方岐生不知道常锦煜会怎么处置黄盛,但落魄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常锦煜。
“连江蓠都做不到的事情,黄盛又怎么敢去想,我到现在也不知他那堪称鲁莽的勇气是从何而?来的。”方岐生用最后一句话来总结,“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黄盛听得进去便听得进去,即使他听不进去,我也不再劝了?,若引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是他自讨苦吃。”
他想得没错,黄盛确实是知晓自己的举动堪称愚蠢,听是听进去了,却不肯承认。
黄盛气得夺门而出,走了一段出去,被大风吹得耳蜗发疼,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关门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他是在战栗,从臂弯到指尖的那一截都在微微颤抖,腕节像是被烧过了?一遍,有?种轻微的酥麻感,带着点疼痛,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恐惧,他分不清楚。
试了?几遍,他才勉强关了门,背过身,依靠着破旧的木门缓缓地滑下去,坐在地上。
地面上铺着干草,枝干刺人,薄薄的一层,即使是坐在干草堆上,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湿冷的气息,混着微苦的腥气,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摸着喉咙急促地呼吸了半晌。
他何尝不明白方岐生的意思,但是,方岐生又不是他,哪里明白他的处境。
黄盛想,他不是不想抽身,只是做不到,刚迈出去一步又被拖拽着落进泥沼。
他早就想过了?,想过常锦煜的反应,即使是将他逐出师门,即使是和他断绝来往,他早就已经考虑得周全——方岐生又懂个屁,黄盛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刚才他是脑子一片空白,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他就不该走的,至少放两句狠话吧。
方岐生顺风顺水,抱得美人归,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常锦煜失踪的那段时间,黄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令他感到疼痛的并非常锦煜的死,而?是常锦煜一声不吭,死得落魄,还?有?,他再也没机会将一腔心绪说出口。
所以,当黄盛知道常锦煜或许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决定不计后果,将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常锦煜是什么反应,要怎么处置他,跟他没关系,黄盛只想说出口,免得以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再像那无数个夜晚一般,从困厄的梦境中脱离后,后悔令他浑身都疼痛。
很长一段时间里,黄盛对常锦煜的恨要比喜爱更甚,尤其当常锦煜默不作声地离开魔教,四处晃荡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等到常锦煜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他又觉得喜爱更多,如此反反复复,他都快被逼到了悬崖边。
无论说出口之后会遭遇什么,黄盛都觉得不会比那时候更叫他难熬了。
他再清楚不过常锦煜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争风吃醋的那些小技俩太幼稚。
因为常锦煜重视魔教,所以他就留下来,在常锦煜失踪之后,甘愿四处奔波,扮作黑脸,将那些暗地里躁动的魔教众人清除,单膝跪下去,浑身是血地唤方岐生“教主”。
等常锦煜回来后,黄盛想,自己离开魔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方岐生叫他跟家里坦白——他觉得不必,他天生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去继承家产也够他挥霍下半辈子的了?,何苦留在魔教遭罪。
捕风是个太累的事情,即使那风偶尔的温热叫人贪恋,他想了很久,觉得倒不如转身就走,至少显得潇洒,萧雪扬问他以后准备做什么,黄盛搪塞着说要开个赌坊,现在一想,那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家里人向来惯他,听说他要自力更生,估计会敲锣打鼓。
说他是意气用事也好,说他是怀揣着报复的念头也好,总之,黄盛不准备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