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理应没有覃瑢翀无法解决的事情,很大一部分能够用覃家的财力解决,剩下的那一部分用那些精妙诡奇的驭蛊术也能解决——可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比之?前二?十年间镇压凌烟湖上的水尸时要更加难过,更加煎熬,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苦痛。
陆淮燃和?沈初瓶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可他们公子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覃瑢翀这头是问不出什么了,当?初和?他同去的月华又踪迹全无,他们真是无计可施了。
此前也说过了,霞雁城鲜少有下雪的时候,要下也只是一阵一阵地下,很快就停了。
湖中湿冷,陆淮燃体格健壮,沈初瓶自幼习武,都比覃瑢翀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要更加耐寒,他不肯用蛊虫驱寒,又死活不肯接过暖炉,就硬生生地在那里冻着,陆淮燃甚至都有点怀疑他是故意如此,为的是大病一场,从此什么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他记得覃瑢翀所驱使的蛊虫中确实有这样效用的。
如果?覃瑢翀真的想要忘记,又怎么会去刻意忽视这一点呢?
想到此处时,陆淮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祈祷自家公子能够早点回去休息。
沈初瓶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低声提醒道:“好像有人过来了。”
湖岸上有驻守的侍卫,公子事先就说过了,他不想被打扰,所以一般人是不可能从侍卫那里通过的,除非,除非来者是侍卫们很熟悉的人,也是覃瑢翀很熟悉的人。
凌烟湖上水汽氤氲,烟雾缭绕,天气又冷,远远地,很难看清楚到底是谁。
不过,陆淮燃和?沈初瓶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横渡湖面的人好像就是为了解决他们心头的麻烦,为了解释覃瑢翀为何会如此失魂落魄而来的。
小舟破开水面上的雾气,苍白的颜色四散而去,风声轻鸣,来者合上手中的油纸伞,随意地搁在了一旁,腰间的长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陆沈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遥遥地,先抱拳唤了声:“聂公子。”
聂秋敛眸回礼,与此同时,小舟已经离得很近了,他便纵身跃上了这座巨大的舫船。
不是当初所见到过的归莲舫,而是他从未见过的湖蓝色舫船。
覃瑢翀立于船头,闻声转身,脸上的表情并不算惊讶,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问道:“聂公子此番前来是受月华所托吗?”
“是的。”聂秋回忆着田挽烟说的那番话,“她说,她就不过来了,等到覃公子确实是想清楚之?后,再去老地方找她。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回答罢了,无论是好是坏,她都接受。”
田挽烟到底是不可能像她所说的那样洒脱。
她既不想在覃瑢翀面前痛哭出声,也不想如此轻易地就放弃。
所以,她选择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求一个答案,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覃瑢翀这时候才露出了一点无奈又痛心的情绪,喟叹一声,说道:“月华既然是请聂公子过来,想必是为了让你招魂引鬼吧?其实她早就和?我提过,我当?时是回绝了的。”
回绝的理由其实很简单,顾华之已经陷入长眠,不该因为他的私欲又将他唤醒。
“顾华之是喜静的人,”覃瑢翀说,“既然他摆脱了束缚,就不应该再令他投身俗世。”
聂秋问:“这是你内心深处的想法吗?”
覃瑢翀恍恍惚惚地看着聂秋,半晌,自嘲般的笑了笑,“不是,我很想再见他一面。”
可是见了之?后呢?问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喜欢?问他当?时将那枚螭虎衔莲相赠时到底想的是什么?这些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让他感到更大的苦痛。
“说实话,聂公子。”覃瑢翀轻轻说道,“我甚至已经不太记得清他的相貌了。”
时间过了太久了,流水永不停歇,将他记忆中的顾华之冲刷洗净,每当回忆往事时,他只能记得清楚那人如同芙蕖般清雅淡然的气度,记得他说的字字句句,却记不清楚他说这些话时到底是什么表情,记不清楚他曾风华无限、令见过他的人都为之?倾心的模样。
像是精心绘制了一幅画,结果?打翻了杯子,泼洒而下的水将每一道墨迹都晕染开来。
“我想,顾华之也不是那种会被红尘所困的人。”他拨了拨腰间的玉佩,继续说了下去,“我问过了虚风子,他九年前就已辞世,九年,他就算是去投胎转世都已经会跑会跳了吧。”
陆淮燃和?沈初瓶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面面相觑,只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大秘密。
轻柔的女声悠悠地响起,带着点唱戏的腔调,在聂秋耳畔说道:“他确实是已经转世投胎去了,聂公子若能要来他此前的生辰八字,尘容兴许能算一算他这时候在何处。”
果?然啊,聂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止是他,覃瑢翀,田挽烟,都早就知道结果?了。
生鬼从铜铃中飘了出来,一袭大红的喜服,头上的步摇轻轻地摇晃,它翘起一根手指,指向覃瑢翀腰间的螭虎衔莲玉佩,说道:“不过,他无意之间,在这上面留了一缕残魂。”
“或许你们口中的顾华之,也不是个全然不在意红尘俗世的神?仙人物。”
它说完,转身看向聂秋,唇边的鲜红刺眼得惊人,嘴角微勾,笑道:“要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