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张蕊感觉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已经冻僵了?。
好像只有躯干是?属于?她的,其余部分毫无知觉,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双手是?否还托着裴军师的膝弯,她发着颤的双腿是?否还在往前迈步……
所以张蕊不时就得?侧过脸看一眼?,裴军师还在不在她的背上。
裴军师偶尔是?醒着的,偶尔陷入浅眠,张蕊都担心他会不会一觉不醒。
这个雪夜太静了?,静得?两军交接时的厮杀声都听不见?,城内和城外好像是?两个世界,视线所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原,狼烟、烽火,都渐渐地远去了?。
死?一样的寂静,天地恍若无物,只剩不知疲倦的风雪不停地肆虐。
她心里开始发慌,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裴军师不要开口?说话。
张妁总说她藏不住话,总喜欢把心里的事情写在脸上,兴许裴军师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劲,低低地咳嗽了?几下,说道:“少小姐,我还没?问过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张蕊张了?张嘴,大风裹挟着冰雪飞入她的喉中,顷刻间便融化了?,她差点松了?手,呛了?两声,总算是?稳稳地托住了?背上的人,这回她学?了?聪明,咬紧了?牙关,将字句从牙缝里憋出来,免得?再吃一嘴的雪:“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像他那样,统率千军,镇守城池,只要气息尚存,就不会让外族来犯。”
她说完,又觉得?这话像是?孩童的呓语,忍不住想?反悔:“军师听了?可别笑话我。”
裴军师却丝毫没?有将她这话当作玩笑话,语气很认真,问:“少小姐是?想?成为将军吗?将领的身份会将你永远束缚在镇峨,我原以为,以少小姐的脾性,会更向往镇峨外的天地。”
张蕊记起以前从安丕才?和常锦煜那里听来的故事,什么“张双璧年少的时候放浪不羁”,什么“拎着一杆枪就□□逃离了?镇峨府”,什么“死?活不肯回去”、“被五花大绑抓回去的”,她忽然觉得?好笑,这风雪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连刺骨的寒冷都能够忍受了?。
“这个啊。”她斟酌了?一番措辞,回道,“可能我生来就觉得?我应该接过他的担子吧。”
所以才?想?要张双璧的那柄溯水枪,所以才?经常往军营里跑,因此还被他教训了?好几次。
“除我之外,也没?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了?。”张蕊说道,“如果漆哥身子骨不那么弱,以他的聪明才?智,定能接下将领之位吧,如果妁姐不是?在习武这方面全无天赋,以她的冷静谨慎,定能护镇峨百年安宁吧。只可惜,学?到父亲枪法的人只有我一个。”
“说起来,我爹应该都没?考虑过这回事,军师将我这番话当作胡言乱语就好。”
贴在背脊上的胸腔起伏了?一下,张蕊意识到裴军师是?叹了?口?气。
“少小姐能有这份心思,实?在难得?,我又怎么会将你这番肺腑之言当作胡言乱语?”裴军师的声音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虚弱至极了?,但是?风声太大,张蕊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顾专心地听他的话,“小女年纪比你大些,半年前已经远嫁他乡,我总是?忧虑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若她能有你半分性情,我也不至于?如此牵肠挂肚了?。”
“只不过,背负起一城的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前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说:“若你要成为将领,就要比其他人流更多的血汗,就要比别人经受更多的称赞与谩骂,就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东西,所有珍贵之物都比不上城墙上的那一面旗帜。”
张蕊抬眼?望向阴惨惨的天际,敛去用来掩饰的玩笑语气,轻轻说道:“嗯,我知道的。”
费了?一番口?舌,裴军师似是?有些倦了?,声音都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少小姐,我有点累了?,劳烦你这一路上的照看了?,我暂且……休息一会儿。”
张蕊也不太好意思,很抱歉地回应他:“好,裴军师,等会儿到医馆了?我再喊你。”
裴军师好像应了?一声,好像又没?有应她的话。
反正这朔风总是?呼呼地吹,什么话都听不清楚,张蕊也就当他是?回答了?。
其实?医馆离城门并不远,平时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但是?张蕊总觉得?自己?背着裴军师在这茫茫大雪中走了?几个时辰的时间,直至她的手臂和小腿冻得?青紫,才?看见?了?医馆的招牌。
风雪交加的夜晚,医馆门外那盏总是?燃着温暖光芒的灯笼已经熄了?。
虽然熄了?,张蕊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里总算是?有了?零星的光芒。
她吞咽了?一下,干涸的喉咙有种疼痛感,不过她全然没?有注意,满心只有近在咫尺的医馆,她想?要喊醒裴军师,想?告诉他,你看,我们终于?到了?,马上就会有医师为你医治。
可张蕊终究是?没?有喊出声,她想?,让他多休息片刻吧,其余的事情等进了?医馆再说。
她不自觉迈大了?步子,几步踏上台阶,托了?托背上的裴军师,抬起左手,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甚至有点刺痛的指节,边敲着医馆的大门,边大喊道:“镇峨军!有没?有人?”
无人回应。
张蕊皱起眉头,她感觉背上的人已经在往下滑了?,只能先收回手来,用双手托住他的膝弯,退后几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医馆的构造,确实?是?她记忆中的那座。
于?是?张蕊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又喊道:“外面有伤患,请医师尽快开门!”
四处寂静无声,她甚至开始怀疑城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将脸贴近医馆的大门,又从门缝中看了?半晌,并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有的只是?淡淡的药香。
张蕊渐渐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和不安,她腾不出手来,只能抬腿去踢那扇紧闭的大门,用了?十足的力气,咚,咚咚,敲门声刺破了?凌冽的风雪,在她耳蜗中回响——已经很响了?吧,她想?,就算是?睡得?再沉也该醒了?吧,可医馆内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风像是?刀刃一样,能将身上的肉硬生生地剜下来。
她感觉脸颊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面上覆了?层薄薄的寒霜,冷得?牙齿都开始发疼。
如果实?在没?有人,她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傻等着,这天气太冷了?,别说她受不受得?了?,就说身负重伤的裴军师肯定是?捱不住的,必须得?另找一个地方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