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岐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身上的债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增越多。
聂秋想,反正已经够多了,他也不差这?一个。
他坐在?低矮的石床上,此时稍稍侧过头,眉眼低垂,倾身过去,这?个角度大抵是最合适的,一低头就能很轻易地亲到方岐生,唇齿相交,严丝合缝,温热的吐息清晰可闻——他这?头倒是觉得合适,可就是苦了方岐生,仰着头只觉得脖子酸痛难忍,喉结缓慢而轻微地滑动,窒息感逐渐涌了上来,没过多久就被呛住了,不得不撤了回去。
“我还什么都没说。”
方岐生顺着气儿,将手掌贴在?脖颈上,轻轻重重地按压着,眉头微皱,活动了一下脖颈处的关节,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聂秋望进他眼底,看?见一片沉沉的暮霭,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隐约有了猜测。
不仅是方岐生在?思考,聂秋也在?思考。
从?张双璧说出?那句话之后,到他们被押入牢房,关了两个时辰,思潮没有一刻停歇过。
“一个常灯的徒弟,一个常锦煜的徒弟,竟然选择了结交”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在?听到常灯的名字之后会突然翻脸;常灯与常锦煜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口中?所说的“五诀联璧”又是什么……这?些复杂而无?解的问?题,没有哪一分?哪一秒是消停的。
但?是聂秋和方岐生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提到一个字。
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不该说的,真相就是最好的吗,还是谎言更让人痛快?
他们没办法妄加猜测,更无?从?解释,这?件事情的轨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偏离的。
或许可以说是茫然,是茫然带来的沉默,随即又带来了恐惧,带来了不安,种?种?负面的情绪一拥而上,如同汹涌的潮水,欲要将人卷走,彻底吞噬殆尽。
聂秋很想问?问?张双璧,你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又不希望听到答案。
因为,无?论是常灯之于聂秋,还是常锦煜之于方岐生,都不是能够轻易割舍的存在?。
然而,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他们就分?道扬镳,从?此天涯不相逢,那也太幼稚了。
聂秋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考虑了多久,方岐生就考虑了多久。
他不等方岐生说出?那件事情是什么,先开了口,声音很柔,却又固执得不容规劝。
“我知道,生生,我不会的。”
方岐生沉默片刻,叹着气按了按额头,似是无?奈,先前严肃的神色也跟着褪了去,松开眉头,明?显释然了许多,说道:“我是想说,无?论你师父与我师父是什么关系,我都不希望这?会影响到你对我的看?法……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还要等着我来跟你开这?个口吗?”
聂秋摇摇头,伸手去拉他,“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变,甚至是被摧毁,功亏一篑吗?都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上这?个当。”
“依照你的说法,上当的人就像小孩一样幼稚吗?”
聂秋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如果我说,我有那么一段时间真被绕进了死胡同,你会觉得我很幼稚吗?”
聂秋面不改色地,将先前的说法全盘推翻,改口说道:“不会。你之前就认识张双璧,而且安丕才?也参与其中?,一时间没想通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我年纪比你大些,即使你没想明?白,还有我在?,我可以耐心?地和你解释,也不会心?急,所以,不会有大碍的。”
方岐生被逗笑了,握着聂秋的手站了起来,说道:“我说笑的,我没有被绕进死胡同,也没上过当,只是有些顾虑你的看?法,所以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来替我找借口。”
聂秋嘴唇动了动,正要说点什么,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魔教教主倒是神色如常,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他的眼角,说了句“没必要露出?这?么警惕的眼神”,随即,若有所思地在?牢房内踱了几步,指节在?墙壁上敲敲打打,最终停在?了一处声音与其他地方略显不同的石壁旁,给聂秋使了一个眼色。
锁链搅动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又响又刺耳,盖过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方岐生问?:“玄武?”
透过薄薄的墙壁,另一端果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冷静,带着半分?歉疚。
“抱歉,属下来迟了。”
方岐生并不在?意?玄武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只是说道:“无?碍。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镇峨王将安门主,还有府内的三位少爷小姐唤去了书房,应该是在?盘问?他们是否知道些什么……书房周围的机关很多,所以我没有贸然靠近,只是粗略地听了个大概。”玄武将自己所打探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安门主说,他确实早就知晓;张漆说,他全然不知;张妁说,她不过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张蕊说,她知道,并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无?须顾虑别的,只需要说出?内心?的想法就可以。”方岐生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发出?一声不甚清晰的音节,压低了音量,问?道,“你是如何?看?待安丕才?的?”
玄武思索良久,给出?了答案:“他有事情瞒着教主,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至少我认为安门主对教主和右护法全无?恶意?……我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
全无?恶意?吗?方岐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晦涩,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确实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安丕才?。
只是,世事易变,人心?难测,安丕才?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安丕才?根本不明?白,他宁愿被真相所伤害,也不愿意?受困于谎言的幻梦中?。
方岐生心?想,他只希望自己的这?个师叔能够不辜负他坦荡托付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