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漆的棋阁坐落在镇峨府的东北一角。
拾阶而上,撩开珠线勾连的长帘,便能看见阁内的场景。
房间并不算大,一眼望过去就能将所有物事尽收眼底。
软榻上摆着一张棋盘,黑子与白子交错,玄武对下棋只是略通,虽然看不明白这棋局到底如?何,却能够感觉到它的复杂,犹如阵前兵刃交接,剑拔弩张时的紧张形势。
走近了,便发现青花瓷烧制的棋盅旁摆着一本旧书,以镇尺压住纸张,免得被风吹动。
翻的那一页上画着棋局,上写几个字:当湖十局,第七局。
玄武只是看了一眼就意识到这棋盘上的局正是书上所描绘的棋局,分毫不差。
他将张漆搀扶到软榻上,回身就要去取底下的轮椅,张漆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于是玄武也坐在了软榻上,与张漆相对而坐,中间隔着那一方棋盘。
房内燃着暗香,甜腻缠绵,片刻后,又变成更加凌冽的香气,仿若冬风阵阵,天地结冰。
张漆将袖口卷到手腕之上的一寸处,他易染风寒,腿脚又不便,常年不出府,连带着皮肤的颜色也变得病态起来,雪一样的白,不掺杂质,只有骨节处透着零星的血色。
然后,那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入黑白之中,轻巧又随意地将复杂的棋局全部打乱。
玉石制成的棋子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被他用两指拈进各自的棋盅,归于初始。
他笑眯眯的,一抬手,与玄武对视,说道:“请碧桃姑娘与我对弈一局。”
当张漆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用视线迎上来的时候,玄武才发现他的瞳色浅淡,边缘处是浅褐色的,剔透明亮,近乎蛾翼,眼睛一阖便是合翅振翅,轻盈悠然。
碧桃姑娘犹豫了片刻,手指不安地绞动着,有些惭然,充满歉意地回绝道:“大少爷,碧桃出身普通,家中爹娘也未学过诗书,自小只知道做些女红,说几句好听话。些黑子白子,我是从来没有碰过的,更别说会了,还?望大少爷不要为难我。”
张蕊说过,“不要和张漆下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小心总归不是坏事。
张漆挪开了视线,“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随手从棋盅内取出一颗黑子,在指腹间把玩,过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笑道——
“你若是不同我下这一局,我可不会放你走的。”
碧桃盯着那颗不断翻转的棋子看了半天,听到他这句话才终于反应过来,变得局促不安,语带哭腔:“我等会儿真的要回去找少小姐的,若是迟了……”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他心中却想,若是迟了,教主与右护法那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漆的突然出现,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已经使他所处的局势落于下风了。
若是想要扳回一城,玄武认为,只有提前脱身,离开此处才行。
“我一向不喜欢为难你这种小姑娘的。”张漆合上眼睛长叹一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仍然是温柔的,仿佛不会生气一样,好脾气地重复道,“和我对弈一局,我便放你走。”
棋阁四周同样有侍卫看守,强行突破明显是最下等的选择。
将张漆打昏,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玄武想,也不行,张漆的轮椅还?摆在底下,想必不久后就会有人送上来。
那么,易容成张漆吗,虽然不算难,但是他有腿伤,坐着轮椅难免行动不便。
想来想去,只有和他对弈的这个选择摆在眼前了。
沉默了片刻,碧桃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那,我就和大少爷下一局吧,下完我便离开。我的棋艺很差,希望大少爷不会觉得同我下棋玷污了您的棋艺。”
揭盖,取棋,白子先行,落在棋盘中间的天元位置。
张漆用手托着下颚,一言不发地看着,在这一棋落下之后,说道:“是我硬要你和我回棋阁,之后又要你和我下棋,咄咄相逼,言辞激烈,是我做得不对,当让你两子。继续。”
玄武确实是不会下棋的,眼见这棋盘上星罗密布,又记起张蕊的那番话,隐约觉得张漆要和他下棋是有所图谋,一时也谨慎起来,将心思全部藏好,胡乱落下了两子。
皆在星位之处,零零散散,像北斗星的首尾。
张漆从棋盅内取出一颗黑子,望着棋盘上的局势,沉吟片刻,在天元右侧落下棋子。
然后,他不等玄武落下第四颗棋子,突兀地笑了,问:“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玄武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面上却毫无?波澜,腼腆地抿唇一笑,只当张漆这话是关心,乖乖回答道:“许是我归心似箭,心心念念少小姐那边,没想到被大少爷看出来了。”
他原本想下在第二颗棋子旁的那颗棋一转,改成了下在张漆的那颗黑子旁。
这张漆,倒是心思细腻,不是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
玄武愈发谨慎起来,也不敢再胡乱下棋,只能凭着直觉去下,磕磕绊绊,倒也和张漆下得平分秋色,他知晓张漆肯定是留有余手,甚至有点怀疑这人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依照燃香的时间推断,此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也不知道教主和右护法那边的状况如何,他想,希望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一段下棋的时间过得又慢又枯燥,且煎熬,直将玄武翻来覆去地煎,心中担忧。
张漆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是不是觉得下棋很无?趣?你初来乍到,不懂这棋盘中的奥秘,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觉得枯燥无趣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