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鹤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劝说。
聂秋见他态度坚决,将安丕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后就不说话?了,便不再?提此?事。
其实在意这件事的人不是方岐生,而是聂秋。
他之前听方岐生略略说了宋顼和宋存音的事情,包括宋存音是怎么?死的,宋顼又是如何千里迢迢跑到?总舵与常锦煜对质的,他都有所?耳闻。
然后,他就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派玄武门?的弟子去查了之后,他们?才知晓,原来宋存音还是季望鹤的义子。
季望鹤是个自私又小?心眼的人,谁摸了他的猫,谁弄坏了他的衣裳,谁打碎了他的花瓶,谁想管他要什么?东西,他心里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就等着秋后算账。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完全没有找个伴儿的意思?。
毕竟他从不肯无私奉献,将自己的东西白白给别人,更不可能和其他人一起生活。
当初宋顼拿了他一个小?玩意儿,就被他念叨了好几天。
但是宋存音的玉佩,发簪,用来做衣裳的布料,很大一部分?都是季望鹤给的。
换句话?来说,除了宋存音这个去世多年的人以?外,季望鹤再?没对谁上过心。
此?事虽然留有缺憾,但是无可转圜,也在聂秋的意料之中。
如今魔教四门?只有朱雀门?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宣告臣服,肯定会对方岐生以?后所?做的事情造成不好的影响,总舵发生混乱的时候季望鹤也极有可能会站出?来闹一闹,所?以?,聂秋原本?只想借此?机会看看此?事有没有解决的余地,但是季望鹤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
既然他听不进去,聂秋也没必要硬向他灌输什么?思?想,索性就不再?多说了。
他不是想要劝季望鹤,只是想说,我知道你恨常锦煜,恨方岐生,也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涉及到?生死,这本?来就不必原谅,方岐生也没想过要你原谅,你们?两不相欠。
所?以?今夜将愁绪化作酒水一饮而尽,随月光化为流水,暂时忘却前事就好。
聂秋想,他终究是在正道呆惯了,就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有关方岐生的事情。
杯中盛满了清酒,映照出?盈盈的波纹,在月光下显得很安静,而他向季望鹤举杯示意,嘴里说的都是些毫无关联的话?:“不为别的,只为敬这一席安稳之处。”
然后他像季望鹤之前那样,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方岐生摩挲了一下杯沿,幅度很小?地抬了抬酒杯,低声说道:“也敬月光。”
周儒想了想,说道:“敬魔教,愿魔教前途坦荡,百年不衰。”
他还是没敢将杯中的酒全部喝完,只是象征性地勉强喝了几口下去。
段鹊杯中的与他们?都不同?,是盛了血酒,散发着阵阵的腥气,她神色淡然地端起酒杯,说道:“敬乱世,敬鲜血。”随即,也饮尽杯中血酒。
石荒拿的是酒碗,一条腿支起,一条腿盘着,醉醺醺的,说道:“敬世间最强者。”
“敬未知的将来。”安丕才饮下凉透的茶水。
一直沉默的玄武小?心将面罩拉下一截,露出?嘴唇,顺势把酒杯递到?唇边,声音照样嘶哑低沉,却很难得地多了些许温柔,说道:“敬在座诸位。”
季望鹤在他们?一个二个突然开始敬酒的时候都愣住了,等到?最后的玄武说完话?之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他才开始庆幸今天穿得光鲜亮丽。
但是他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自己,满脸不情愿,眼神却专注认真?,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没有看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举起酒杯,望向朗朗明月,轻轻说道——
“敬宋顼,敬宋存音。”
这两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季望鹤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他已经太久没有提起过这两个人了,连念个名字都觉得恍如隔世。
当初发现宋存音死去的那天,宋顼伏在床边去抱宋存音,声音带颤,半天说不出?话?来,宋顼的夫人泪眼婆娑,泣不成声,而季望鹤酒站在门?口,望着房内的一片景象,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因为,所?有人都在哭,这样不就显得他冷血又无情吗。
但是他也迈不动步子,挪不开视线,只是看着,感觉像是自己的肉被硬生生剜下来一块儿似的,永远都结不了痂,永远无法愈合,永远无法填补,痛意就在那里了。
他以?为自己再?说出?“宋存音”这三个字的时候,会再?次感觉到?那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可是,时隔多年,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中却只有一个画面。
季望鹤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关心其他人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那天的镇上格外热闹,但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早早地清洗了一番,卸了面上的妆容,正准备换了衣服时,窗户就被敲响了,两重三轻,是宋存音向来喜欢玩的把戏。
他打开窗户瞧了一眼,少年趴在窗棂上,歪过脑袋看他,眉宇朗然,俊秀端正,笑得却傻里傻气,脸颊上有个明显的酒窝,眼睛亮亮的,像撒了一把磨碎的宝石进去,又亮又清,是深夜中的一盏明灯,然后小?小?的、明亮的灯火向他撒娇道:“季哥,陪我去灯会好不好?”
宋存音死了,他的明灯也随之熄灭,再?也无法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