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鹤都甩手走了,方岐生再和其余两?位门主谈下去也没有?太多意?义。
朱雀门副门主的一?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们便没有?多做停留,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反手关紧房门,聂秋将含霜卸了下来,又走过去帮方岐生取剑匣。
方岐生从季望鹤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很?沉默,回房间的路上也一?言不发?,眉头微皱,眼底冷然,是他平日里最经常展露的神情——聂秋倒是好久没有?见过了。
聂秋伸手拂去方岐生肩上的碎花,指腹沿着皮革所制的护肩轻轻蹭过,手指将剑匣的绑带勾起,方岐生很?顺从,所以?他轻而易举就取了下来,立在床边。
剑匣上的猛兽图纹若隐若现,在落日余晖下映照出烈烈霞光。
他略略瞥了一?眼,发?现方岐生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嘴唇抿得紧紧的。
季望鹤当时说的那句话确实?尖锐,怕是真将方岐生伤得彻彻底底。
毕竟,常锦煜失踪,最伤心的就是他和黄盛,结果他还得背负这平白无故的罪名。
打碎了牙齿,还得混着血往肚子?里咽,委实?叫人难受。
于是聂秋想了想,从身后?贴近方岐生,在他耳畔轻言轻语地安慰:“别难过了。季望鹤他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无端叫你承受了这罪名……但是我知道,常教主对你而言很?重?要,所以?你才?会在稳定局势后?离开总舵,镇压四门,就是为了在途中调查常教主的行踪,对吗?”
方岐生有?一?瞬间的怔愣。
不止是黄盛、安丕才?,连周儒都不知晓他此番举动到底是为的什么。
他说是为了防止魔教动乱,所以?要让四门门主臣服于自己,并且放出消息,让正道,让天下都知晓,他这个新上任的魔教教主并不比常锦煜好惹,不可轻视。
找常锦煜是顺便,收拢人心才?是头等大事。
其他人都信了。
他自己说着说着,也快信了。
其实?,魔教到底如何,对于方岐生来说,也算不上多重?要的事情。
常锦煜说,以?后?要将魔教交到他手中,要他登上教主之位,他就点头答应。
但是方岐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权利?地位?万人敬仰?凶名远扬?这些都无所谓。
方岐生九岁的时候,常锦煜带了他和黄盛出席魔教最盛大的宴会,不止有?四门的人,还有?神鼎门,醉欢门……奸邪当道,饮酒作乐,好不痛快。他那时候就坐在常锦煜的身边,紧挨着魔教教主的位子?,宴会到底有?多热闹他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教主的位子?是某种奇异的金属所打造,将皮肤贴在上面的时候冷得他直哆嗦。
哦,他还记得朱雀门副门主看他的眼神。
两?分试探,八分恨意?。
到底是哪里来的恨意?,方岐生当时不知道。
后?来才?知道,常锦煜一?开始是想将副门主的儿子?收为徒弟,也算是要将下任教主之位传给他的意?思,事情还没定下来,常锦煜就在外出的时候偶然遇见了漂泊在外的方岐生,见他根骨不错,又有?血性?,便把他带回了魔教,收为徒弟,副门主儿子?的那件事就这么搁下了。副门主起先或许还抱有?期待,直到常锦煜又收了黄盛为徒,他就失望透顶了。
然后?,副门主的儿子?在一?个良辰吉日的时候,死了。
是受不了流言蜚语,还是觉得人生无望,没人知道。
但他听说过,那位年轻的少年,是边哭边挑断了手筋脚筋,用?了十足的力气,也不去止血,任由滚烫的血液流了满床,将被褥都打湿得能?挤出血来,厚厚沉沉的。等到副门主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脸上挂着泪痕,牙尖都裂了缝,是他咬住刀刃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硬生生咬碎了牙齿,又狠又痛快,也不知他到底想报复的是谁,又希望谁永负罪孽。
副门主重?复着当时的惨状,在常锦煜面前质问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方岐生和黄盛其实?根本没去睡觉,躲在窗外偷听,那时候年纪很?小,也没听明?白什么。
有?一?点方岐生是听明?白了的。
活了十九年了,他还记得那时候突然浑身冒冷汗的感觉。
常锦煜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轻轻地、莫名地叹了一?声,问:“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方岐生和常锦煜是不一?样的。方岐生是外冷内热,平日里看着拒人千里,笑也不笑一?下,又严肃又冷酷,真要相处熟悉了之后?就完全不同?了。而常锦煜是外热内冷,经常和下属开玩笑,又没有?什么架子?,好相处得很?,但他同?时又是漠然到冷血的,没什么不可利用?的。
他见过自己师父上一?刻还是笑眯眯地和别人说话,下一?刻就能?吩咐杀手暗中干掉这个人。
所以?,魔教在常锦煜的统治下安稳了很?长时间,而正道也从来不敢越过界限。
那时候,在副教主震惊的眼神中,常锦煜缓和了嗓音,说道:“他的死是你的错啊。”
“你的儿子?情绪不佳,身为父亲的你不知道也就罢了,反倒来质问我?”细细簌簌的,是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双手并拢,放在膝上,冷眼看这个可怜人,“而我,我要收谁为徒,要选谁当教主,是我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向你们报备一?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