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生?知道这根刀穗对于聂秋而言有多么重要。
当初,聂秋连师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拿到了?这护身符一般的穗子,流苏如水灵动,形散而神不散,浅色的剔透珠子上刻着个“秋”字,沉甸甸的,承载了?殷卿卿全部?的期望。
而现在?,聂秋将?刀穗赠与方岐生?。
他说?他想说?的很多,却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将?全部?的祝福和情话?都?亲手交给方岐生?。
方岐生?沉默着,看了?聂秋半晌,然后收下了?穗子。
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根刀穗对于聂秋而言有多么重要,所?以他才更要收下。
于是,他将?残风剑柄上的剑穗解下来,作?为交换,给了?聂秋。
回望山客栈之后,方岐生?对着聂秋给他的刀穗看了?一夜,虽说?神情疲惫,却没有睡意。
聂秋就躺在?他身侧,睡得很安稳,呼吸声浅浅,这人?的睡相很好,又不打呼噜又不磨牙,一晚上就一个姿势,稍有动静就会醒过来,醒来之后还没有起床气,好脾气得很。
罪魁祸首倒是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徒留自己在?这儿毫无困意地等着天明。
方岐生?看了?他一眼,肚子里的那些坏水几乎是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然后?
然后聂秋就醒了?,摸着脖子上那道清晰可?见的齿痕,还一副找不到北的样子,愣愣地瞧他,一向温柔的声线中带着浓浓的鼻音,迷迷糊糊地问:“你咬了?我一口?”
问完之后,他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发现方岐生?神色不虞,关心道:“怎么,睡不着吗?”
方岐生?就伏在?聂秋的旁边,手肘撑着身体,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舔了?舔略尖的犬牙——是刚刚留下齿痕的那一颗,说?:“你以为我睡不着是谁的错?”
他曲起指节,轻轻刮了?刮聂秋的下巴,又缓又撩人?地“嗯?”了?一声。
聂秋觉得有点痒,却没有避开?方岐生?的手,“你是在?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方岐生?翻身躺回去,斜过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去看聂秋,“说?真的,聂秋,既然是师姐给你的护身符,你就更应该自己留着了?。至于你说?过要给我的剑穗,我并不在?意这个,丢了?就丢了?,以后看到合适的再?买就是了?。”
“那么,你要还我吗?”
“不好意思,我不准备还给你。”发觉聂秋眼中有一丝惊讶,方岐生?索性不和他装了?,“我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你已经给我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从我手里讨回去。”
“你现在?再?后悔也晚了?。而且……我还有些窃喜,没想到你将?我看得这么重要。”
方岐生?点了?点聂秋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变快了?一些。
聂秋眉眼舒展,像是释然了?似的,声音很轻:“是的,很重要。”
“我当时其实是想说?‘你不需要将?它给我,你成为我的护身符就够了?’。”
聂秋笑:“好俗。”
“俗吗?”方岐生?忍不住动手动脚了?起来,边去摸自己留下的那个深深齿痕,边说?道,“那我换个说?法吧,以后换我成为你的护身符,够不够?我的右护法?”
真的很俗,这算哪门子的情话?,跟话?本子里的霸道王爷强抢民女时说?的话?差不多。
上一世,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是聂秋或多或少也看过市面上写的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什么各大正道门派的门主为了?争他争得头破血流啊;什么戚潜渊以前经常去聂家是为了?提亲啊,聂秋估计他死后,这故事该发展成因爱生?恨了?;什么聂迟与他之间不伦的养父子之恋啊;什么魔教教主求而不得,于是决定得不到就干脆毁掉啊……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值得一提的是,聂秋现在?希望最?后一个是真的。
要不是因为那些故事是几年后才流传起来的,聂秋还真以为方岐生?看过。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相似的话?来。
明明上一世他看那些故事看了?两三句就觉得浑身难受,还有点反胃,但是……
“你这话?顶多就只能用?来诓骗那种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兴许还能叫她们春心萌动。”
紧接着,方岐生?听到聂秋继续说?道:“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被你诓住了?。”
方岐生?笑到捶床,眼角泛泪,跟地痞流氓似的,语气浮浪地唤聂秋“小姑娘”。
聂秋虽然不喜欢别人?将?他认错性别,听到方岐生?这么喊,倒也没有生?气,方岐生?说?“小姑娘笑一笑”,他就笑;方岐生?说?“小姑娘让我亲一下”,他就配合地张口;方岐生?到后面也玩起兴了?,调笑道“小姑娘你好看也好亲,愿不愿意嫁到魔教去”,聂秋听完后却没忍住,抛下了?小姑娘矜持羞涩的设定,紧紧箍着方岐生?的一双手,亲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才罢休。
总之这句“小姑娘”就喊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顺口也这么叫了?一声聂秋,惊掉了?萧雪扬的一双筷子。
萧雪扬手忙脚乱地去接那双筷子,噼噼啪啪,差点在?桌面上来了?一段快板。
方岐生?耳后有吻痕,算不上太明显,但是只要仔细看,除了?眼瞎以外都?看得出来。
聂秋脖颈上有齿印,月牙似的痕迹,堪堪没咬出血来,真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见。
别说?萧雪扬了?,一向看得很开?的郎中典丹也觉得被秀到眼瞎。
黄盛?黄盛压根就没过来跟他们坐一桌,早有先?见之明地顾影自怜去了?。
当然,这种安逸闲适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宫中那头并不安宁。
正午过后,孟求泽赶来望山客栈,说?了?句让他们赶紧离开?皇城,戚潜渊准备动手了?。既没交代为什么是他来打的招呼,也没交代戚潜渊到底准备怎么做,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得倒也很快,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孟求泽语气中夹杂着藏不住的急切,所?以聂秋和方岐生?也提心吊胆起来。
他们事先?和其他几人?说?过现在?的形势,虽然没有说?得太详细——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但是其他几人?都?多多少少知道情况不妙,没有拖拖拉拉,跟着聂秋和方岐生?就退了?房,五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城,准备各奔东西。
再?说?孟求泽那边。
几个人?离开?皇城的时候,他刚好回到了?宫中。
传话?的见他终于姗姗来迟,不由得小声提醒道:“孟大人?,您这一趟出恭的时间太长,殿下都?快等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您,我估计殿下早就大发雷霆了?……你可?得多说?两句好话?。”
孟求泽感觉太阳穴直跳,伸手按了?按,真是厌烦得很,可?偏偏只能挂上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拱手说?道:“多谢,我会顺便帮你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然后,他铺平衣服上的皱褶,整了?整仪态,向东宫走去。
刚走到,又接到消息,说?戚潜渊等不下去了?,后脚刚走,叫他自己想办法跟上去。
侍卫说?完之后,便看到这位从不露出破绽的孟大人?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冷得很,不似寻常人?能够露出的神情,是半点情绪都?没有,本来该是生?气的,但那双眼睛里除了?白茫茫的空旷雪原以外,其余的什么东西也没有,连活物也不剩。
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晃而过,侍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想起那个眼神时,他仍旧心有余悸,活了?几十年来头一次觉得恐惧。
孟求泽轻轻地笑,脸上还是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具,“没事,我身体抱恙,还是该留在?宫中休息,就不跟去了?。若是殿下向你们问起我去哪里了?,你们将?事情如实地告诉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