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仙台,山峰上水汽弥漫,白雾袅袅,似在云端漫步。
祭坛倚石而建,顺势造成了半个玉佩的形状,中间是大祭司主持祭祀的圆台,两侧是受邀而来的宾客,周围有水石环绕,拾阶而下,不远处人头攒动,是凑热闹的百姓们被禁军拦在了那一头,纷纷伸着脖子张望。
阳光穿破了云层,将温暖洒向地面。
略显疲态的皇帝立于台上,展开宽大的袖袍,高声?宣布大典正式开始。
随即戚潜渊便?替了上去,示意在旁等候的乐师们鸣鼓奏乐。
既然是祭天大典,要?使地面上的声?音直达云霄,叫云上的那些仙人们听见?,所以皇帝也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琴瑟箜篌一律撤了下去,只留下了一面面巨大的鼓。牛皮绷得紧紧的,外厚中空,当他们挥动鼓杵的时候,甚至会?将风声?撕裂。
鼓面震颤,雄浑有力的鼓声?便?响彻整个邀仙台,先是仿佛列队行军时振奋人心的紧密鼓点,紧接着又舒缓下来,庄严隆重似古庙钟声?,余音不绝,响彻千里。
侍女?手持蜡烛,以手掩火,有条不紊地点燃了一支支竹立香。
香气弥漫,压过了山间清新自然的露水味道,潜移默化中为大典增添了肃穆的氛围。
而聂秋在鼓声?渐缓时踏上了圆台。
华丽的配饰轻轻叩响,拢成弧形的裙摆蹭过一尘不染的台阶时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响声?,皆是被庄重肃穆的鸣鼓声?掩了过去,于是世人只能看见?这?个眼尾处勾勒了一抹殷红的年轻大祭司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半阖着双眼,在圆台中央站定了。
与此同时,鼓声?在一瞬间彻底停了下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托起了胸前的那面铜镜,面朝苍天,映出浮云之中的炎炎烈日。
“上有皇天,下有后土。”
他朗声?念道。
依稀间,指腹轻轻拨动珠子的细微声?响在耳畔响起。
香火味一丝丝地抽离,串珠的丝线断裂,刻满了花纹的檀木珠子如同纷飞的雨滴砸向了地面,哗啦哗啦,又似飞流直下的瀑布溅在卵石上的声?音。
上无皇天,下无后土。
若是真的有,步家便?不会?倾覆,步尘缘不会?以身殉道,步尘渊不会?自甘堕落,步尘容的时光不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若是真的有,上一世的霞雁城不会?被怨恨缠身的水尸所吞噬,以驭蛊闻名的覃家不会?销声?匿迹;若是真的有……
这?苍生不该是如此。
皇帝一心只想寻求长生之道,赋税严苛,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国库中的银两却?全进了江湖骗子们的腰包里,天高皇帝远,他的视线看不见?远在皇城之外的地方。
“烹牛宰羊,以敬苍天。”
聂秋将手指放进瓷碟中,指尖从里面一划而过。
牛羊刚宰了不久,这?碟子里装的血也是刚接好的,很新鲜,红澄澄的颜色,被他的手指碰过,扰动了水纹,顺着他的动作跳跃了起来,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即便?溅落在地。
四散的血迹静静地躺在浅白的圆台上,和干净的裙摆就?差了一点距离。
略有腥气的血液蠕动起来,飞速地向四周蔓延,汇成了一个巨大的纹路,被他踩在脚下,染红了素白的祭司服饰,一圈圈地,像荆棘一样,顺着他的袖袍攀了上来。
聂秋垂下眼睛略略一扫,地面上的怪异纹路汇成的是个人面牛鼻的恶鬼。
他听见?红鬼在笑,莲鬼在笑,虚耗也在笑,铜铃声?震荡开,盖过了人群的喧闹声?。
“要?你纯白无垢,不食人间俗物,不染凡间烟火气。”虚耗哈哈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又为你熏上沉郁的香火,让你手染生灵的血液,以此敬苍天。”
“你的魂魄早就?沾上了血气,光是用净水清洗又怎么可能洗得掉?”
血液组成的荆棘绕过了他的脖子,凸起的刺嵌入了肉中,死死地锁住了喉咙。
聂秋的呼吸有些困难,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熟练地将手指上的血液甩干净,伸手取过厚厚一叠金箔纸钱,在蜡烛上点燃了。
这?只是虚像而已。
祭天大典仍然在进行,皇帝和戚潜渊在台下盯着他,老祭司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候着,聂迟、温展行、贾陵昌都坐在桌前,更远处还有许多百姓,或虔诚、或轻蔑地张望。
所以他的动作不能停下来。
聂秋侧过身,以手遮风的时候微微动了动嘴唇。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洗下来,也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恨是我的,痛是我的,血是我的,我欠的人命债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