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归惊讶,聂秋却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
也是,此处是距离青龙门?不远的霞雁城,而青龙门?与魔教总舵一直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说青龙门?门?主安丕才就是方岐生?的师叔,仔细一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方岐生?起身将剑匣背上,和安丕才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过来。
而安丕才只是略略扫了聂秋一眼,就将视线挪开,继续与黄盛低声交谈起来。
方岐生?走到聂秋面前,头微微一侧,介绍道:“我师叔。”
聂秋点点头,“不再和他聊两句吗?”
“也没什么?可谈的,他主要是来找黄盛,顺道也知会我一声罢了。”
正说着,聂秋已经跟着方岐生?的步子踏出了客栈的大门?。
“倒是你,和徐阆在?上面都聊了些什么??”方岐生?问道。
聂秋将凌烟湖一事?,连同刚刚发生?的事?,都和方岐生?讲了一遍,就见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你为什么?拜他为师?他看起来……”他想了一下,倒也没有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
大抵是不正经、不靠谱一类的词吧。
“直觉。”聂秋解释道,“不过,拜他为师,左右我也没有吃亏。”
方岐生?点了点头,“也对。今晚上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若你不嫌麻烦,那?肯定再好不过了。”
此时?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却又不显得炎热,照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温暖。
霞雁城自建城以来便有种植柳树的习俗,不止是凌烟湖,连街旁都种上了大大小小的柳树,柳条在?微风中飘扬,浅绿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聂秋却丝毫没有被这种安静祥和的景象所打动,反而觉得心底压上了一块石头一般。
如果安丕才就是方岐生?的师叔,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时?候他为何要搅乱武林大会,夺走象征着武林头筹的玉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冷着一张脸,将那?柄玉剑从中斩断;为何要当众向温展行、向正道宣战;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与其他教派联合,也要将正道中老一辈的那?些人给清扫一遍……
原因就在?此,因为被温展行暗中刺杀的那?个人,是青龙门?门?主,方岐生?的师叔。
方岐生?和安丕才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毕竟之前黄盛告诉他安丕才来霞雁城一事?的时?候,方岐生?一瞬间释然的表情?是不作伪的——尽管也有忧虑,不过这大概是和安丕才刚刚和他、黄盛这一对师兄弟说的那?件事?有关。
所以当方岐生?收到安丕才的死讯时?才会那?么?愤怒。
聂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间是一股清新的、温柔缠绵的阳光气息。
他想起自己那?时?候拔出含霜,毫不犹豫地挡住方岐生?刺向温展行的那?一剑,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比宿醉后醒来时?头疼欲裂的感?觉还要更严重一些。
虽说魔教对外一直放出的消息是方岐生?杀了上任教主,但是,就方岐生?一路上提到自己师父时?的神态和语气来看,这条消息肯定不是真的。
因为他分明是把师父师叔都当作家人来看待的。
聂秋是被聂迟捡回去?的,这么?多年?以来,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聂家度过的,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沉云阁度过的,然而和聂家人却没有沉云阁的那?些同门?弟子来得更亲。
沉云阁覆灭后,聂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了聂家,然后便是高?烧不断,差点烧坏了脑子,把身体也拖垮了,连着大半年?的时?间里,只要情?绪稍有激动,就会咳嗽不止。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如今再回想起那?件事?时?,聂秋仍觉得心口有钝痛感?。
他尚不能放下仇恨,也没想过要放下,所以和当今太子做了一个交易,等到彻彻底底地解决完此事?之后,方才觉得大仇已报,然而心里始终是空了一块,再也无法填补了。
所以,那?时?候的方岐生?,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这里,聂秋就恨自己当时?为何要替温展行挡上那?一剑。
原本?有怨有报,他又为何要插手此事??
树影婆娑,聂秋转过头看向方岐生?的侧脸,细碎的光芒从柳树的枝桠间洒在?他面颊上,少了那?份煞气,多了一份柔和,看起来也和寻常的十九岁少年?人没什么?两样。
“你心情?很好?”他轻轻问道。
方岐生?偏过脸看他,眉宇间神采飞扬,“步尘容没有说错,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就快要找到了。我师叔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
他顿了顿,问道:“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为何要来西?北?”
见聂秋摇了摇头,方岐生?便说道:“我是为了找我师叔才来的,他本?来是住在?这霞雁城之外的大漠深处,今天是来霞雁城采购货物的。说起来,如果之前没有遇上步家的事?情?,我早一两日到,先一步进入大漠找他,或许就刚好和他错过了。”
聂秋道:“那?你既然已经见到了他,之后打算去?哪里?”
接下来,方岐生?应该是去?位于沼泽之地的白虎门?,聂秋这话?实际上是明知故问了。
果然,方岐生?答道:“向北,策马行驶两日左右,就能到了。”
“我来这西?北之地,倒是没有别的心思?,就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霞雁城,沿着原路回皇城了。”聂秋说道,“看来我们将要分道扬镳了。”
“我暂时?还不急着离开,这几日在?霞雁城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你要离开的时?候,你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去?送送你。”
聂秋点头应了下来。
他们沿着街边的垂柳,在?温暖的旭日阳光下散步闲谈,街上的行人不多,枝头有零星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低语,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构成了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
回客栈后,聂秋拿着徐阆给他的那?本?旧书,看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等到夜幕低垂之际,房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拿着书的青年?才如梦初醒。
徐阆写的这本?书,文字有些晦涩难懂,但是一旦读明白之后,之前的疑问就能够立刻被解答,而且聂秋按照书中的说法,拿着那?十八枚黑石子推演了一番,挑了一些简单的东西?来算,算出来的结果果然是和真实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谓是玄妙至极。
所以聂秋就这样一边读一边推算,不知不觉中,竟然就看到了这个时?候。
他轻轻合上书,把它放在?了桌面上,这才感?觉到了疲惫,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
不知道方岐生?现在?人在?何处。
聂秋脑中灵光一现,忽然起了兴致,将桌上的黑色石子打乱了,重新排列。
半炷香后,看着那?些石子组成的卦象,聂秋起身走到房门?前,伸手将门?打开,探出半个身子一看,就看见方岐生?正从远处的木质楼梯向上走来。
看见聂秋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方岐生?也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朝自己身后望了望,发现身后没人,这才又看向聂秋,“你知道我来了?”
聂家的家规甚严,纵然小孩子天性如此,但聂秋以前却从未向别人炫耀过自己的天赋。
如今,实际已经二十四岁的聂秋却忽然觉得心口处像是被羽毛轻轻刮蹭了一下似的。
方岐生?的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实在?是太能勾起一个初学者初获成就时?的欢喜了。
聂秋眯起眼睛,微微勾起唇角,露齿一笑,“你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