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盛这两个字一念出来,聂秋脑中便浮现了一个虚影。
取这个名字的人本意或许是好的,盛,意为繁荣兴盛,而他却硬生生把那个字给换了个意思,变成了盛气凌人的盛字。
要说魔教除了教主和四门门主以外,还有谁最负凶名,那就是黄盛了。
性子古怪,易怒,动手起来丝毫不顾忌其他事情,最后导致正道里的各派人士都尽量避免和他接触,就算是聂秋也只是和他说过那么一次话。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上一世他在屠尽黄府上下数百余人的时候。
那是一场几乎要吞噬了天地的熊熊烈火。
聂秋难得起了恻隐之心,他拦住了想要冲进火焰中的黄盛,声音在火光中愈发飘忽,“你现在进去难道是想要烧死在里面吗?黄盛,正道其他人不会放过你的。但是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离开,一炷香后我便动身追你,若是追上了我就再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这个一贯骄纵的少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盯着那团噼啪作响的火焰,眼泪一滚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一炷香时间让我离开?聂秋——”
“你以为我会逃吗?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便是我杀你。”他哈哈大笑,脸上还挂着泪痕,“常锦煜这么多年来没教我什么好的,就教了我一件事……”
聂秋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方岐生的手轻轻一抬,那只瞧着十分凶猛漂亮的鹰便飞走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说道:“我师弟从小就与我不对付,长大后才渐渐地好了许多。”
“那你还这么讨厌他?”
方岐生的双腿一夹马肚,两人便继续策马向近在咫尺的霞雁城前行了,随即他神情漠然地说道:“小时候我们是互相往对方的饭菜里下毒,偷偷地给对方使绊子,然后去找师父告状……后来虽然没再做这类事情,但是一般情况下也不想见着对方。”
“毕竟黄盛无论是多少岁都还是那么讨人嫌。”
霞雁城越来越近,他们二人倒也不急,在马背上悠悠地聊起天来。
“我师父天天叫我早起晚睡,每日不是练武就是读书。”方岐生缓缓说道,“而他把黄盛是当亲儿子来养的,成天把人惯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摔了。黄盛没有拜师入门之前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拜师之后就更变本加厉了,又有我这个师兄摆在这里,我不吃他那一套,他自然很不高兴。”
总归来说,方岐生是被当成下任教主来养的,黄盛是被当亲儿子来养的。
可别人黄盛从小娇生惯养,黄府上下百口人都把他当宝贝似的惯着,方岐生却是在幼时就失去了双亲,打小就孤身一人在江湖中漂泊。
方岐生是个直性子,黄盛又是个娇生惯养的主,两人相见后简直是一见如故,当即便打了起来,往后的十年里都是互相给对方找麻烦,乐此不疲。
就是他们的师父却很是头疼了,惩罚黄盛又舍不得,方岐生那头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索性每次都是将二人一并罚了,黄盛一日不准吃饭,方岐生一日只准与自己切磋。
最后果然还是黄盛撑不住了,方岐生那是痛在身上,黄盛是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痛苦,黄家本来就有钱,他从小没有饿过一顿,此时一饿才知晓吃不上饭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当即才求了师父让他不如像方岐生那样去切磋武艺算了。
此番反复,倒是让方岐生和黄盛二人的武功都小有所成。
说到此处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下。
“黄盛是想跟我争,看哪个更得师父的喜爱。”方岐生冷笑一声,“也就只有他会这么幼稚地想要争这种东西了。”
他顺势问道:“对了,你师从何处?”
这时候黄盛在江湖上已是小有名气,如果是正道的人,对他应该有所耳闻,而方岐生此番不遮不掩地把黄盛的名字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试探一下聂秋的反应——按理来说,要是正道一方的人,从一开始的“季望鹤”三个字,到之前方岐生问魔教如何一事,再到现在的“黄盛是我师弟”这一句话来讲,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方岐生是魔教教主了。
若是上一世的他,这时候该是心中暗自警惕,只可惜聂秋早就知道了。
聂秋便也不遮不掩,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地答道:“我师从沉云阁。”
见方岐生一副对这三个字很陌生的样子,聂秋就解释道:“你自然没听过。沉云阁,五年前就只剩我一个弟子了。”
方岐生见他一脸平静,莫名觉得喉咙一紧,“为何?”
“不过是前尘往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聂秋腰间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晃,他拨了拨刀上系着的穗子,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际,说道,“现在还不是倾诉往事的好时候。若是等到有一日,云开月明,繁星漫天,趁着此种时机,我再同你说吧。”
见他不想提,方岐生就没有再问了。
只是——方岐生想到,不知道这件事是否与聂秋那日眼中露出的冷意有关。
霞雁城城门处驻守的官兵正一下一下点着头,双眼微阖,似乎是陷入了浅眠,连他们进了大敞的城门都全然不知,只在被马蹄声惊醒后咕哝着咒骂了两句,就又睡过去了。
聂秋和方岐生将马归还了城门内不远处的驿站处,然后便走了进去。
与先前的村子不同的是,即使临近傍晚,城内仍是十分热闹,两侧的高楼已是挂上了纸糊的灯笼,街上的小贩吆喝叫卖,年轻的女子成群结队地在小摊子上嬉笑着挑选饰品,幼童手里拿着糖人,互相追逐打闹着。
有个瞧着不过五六岁的男童,一边回头冲着身后追逐的人做鬼脸一边往前跑,没有看前面到底有没有人,只顾着嘻嘻哈哈地笑,下一刻便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