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漆黑如墨,明月被黑云遮住了。
聂秋和方岐生从步家宅邸离开,沿着那条湍急的河流向下,经过几个弯弯绕绕,总算是到达了瀑布之下,抬眼望去,眼前所至皆是水气蒙蒙,水声如同奔雷在耳畔炸响。
聂秋尽量避开了那些水汽,用袖子遮了遮手中燃着温暖光芒的烛灯。
这烛灯是他们临走时步尘容所赠的,说路远天黑,有光总是能让人更安心一些。
他路上已是向方岐生讲了他在步家宅邸里所看见的那些事,方岐生将溪底那件事一结合,倒是很快就明白了聂秋在这方面的天赋与众不同,他这种擅于此道的人在世上不多,却也不少,所以方岐生并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模样。
聂秋顺势问了他之前就好奇的一点,“为何铜铃声对你的作用不大?”
水雾迷蒙之间,方岐生眼中掩藏的情绪复杂。
“我小时候在师父的指导下略略学习了此术。”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要是你身边总有人想要用各种方法害你,你也会迫不得已将各类秘术都学一遍的。”
聂秋瞬间便明白他说的是魔教的事情了。
他刚要转移话题,方岐生却是突然问道:“你觉得魔教如何?”
聂秋一愣,方岐生又说了一句:“你觉得神鼎门如何?”
“神鼎门滥杀无辜百姓,将他们的尸体用邪术炼化,自然有违常理,没有半分道德可言。”聂秋看不清方岐生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却继续说道,“而魔教,不过是和正道所持的观念相悖,立场不同罢了。”
他上一世就想得透彻了。
不论是正道还是魔教,走的路上都堆满了累累白骨。
在聂秋和方岐生同路的这段时间里就能看得出来,方岐生此类魔教中人实则根本对杀人一事兴趣不大——原本杀人就是一件累事,他们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杀人?至少魔教总舵周边的村民百姓,基本上都是在魔教的庇护下生活的,他们向魔教提供食粮武器之类的东西,而因为魔教的庇护,他们却是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和粮食,竟也比大部分的县城村庄都要富足。不过若是有利益的冲突,魔教也不遮遮掩掩,丝毫不避讳杀人一事,这一点倒是和正道完全不同。
要不是朝廷的默许,让正道和魔教做了个“不向对方门主或掌门一类的人下杀手”的承诺,正道门派三四十个掌门,魔教却只有左右护法和四个门主与长老,不论怎么瞧都是暗中袒护魔教才做的承诺。若非如此,魔教怎么可能还会安稳至今。
自古以来的帝王便很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这个道理。
无论是魔教还是名门正派,只不过是朝廷眼中的两类棋子罢了。
“你是这么想的?”此时他们眼前的水雾已经渐渐地消散了,聂秋便能看清方岐生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原本以为以你这副心存善意的模样,会对魔教很不屑。”
不,不论是魔教还是正道,对他来说都没多大不同。
聂秋将抬起的手臂放下,说道:“你这该是在调侃我了。”
下一刻,聂秋脸色却是一变,飞快地挥手把烛焰熄了。
这样一来眼前的东西顿时变得模糊了下来,但是身在黑暗,敌人也难以看清他们。
他借着最后的烛光低头看清楚了刚刚踢到的东西——一根残缺的手臂。
方岐生明显也感觉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和聂秋对视了一眼。
沿着那条河流向下的路,果然是有什么东西。
一泻而下的瀑布溅起的水汽掩盖住了那股浓郁的气息,现在水雾渐渐淡了,那股味道便随着那根断臂的出现而愈发浓烈了起来。
那股味道难以形容,好似尸臭,又混杂了一种浓郁的油腥味。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待水雾完全消散后,那奇怪的味道却是又淡了许多。
想来,那气味的源头该是在瀑布附近。
那人或许是想到要掩盖,所以才选了在这瀑布之下的位置,然而,流水总是能抹去过去的一切,却还是为后来的人留下了一点可循之迹。
聂秋和方岐生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是走了弯路的,现在想清楚之后却是径直地向那飞流直下的瀑布走去,他们身上的衣服在不久前刚晾干了,此时却又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
在附近摸索了一会儿后,聂秋在确定了,那气味就是从瀑布后面传来的。
于是他们涉水而过,从中间一个水流较小的地方俯身扎进了瀑布之中。
瀑布内果然是有一个洞穴。
聂秋刚一进来,长发还淌着水粘在脸侧,他来不及去管身上还在往下滴的水,抬起头便看见了石壁上密密麻麻地有什么东西在爬,往地上一瞧似乎也有,像无数条蝎子或是长虫,重叠在了一起,蠕动着盯着他们这两个外来者。
然而那阵恍惚感只是一瞬间的。
洞穴的两侧隔了一段距离便插了火把,火焰很小,不亮,却能让聂秋看清楚东西。
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全是血印子。
仿佛是濒死之人,跌跌撞撞地在这山洞之中摸索着,想要逃出去,手指不断地在石壁上近乎崩溃地抓挠,抓破了皮,磨烂了肉,流出的血蹭在了墙壁上,落在了地上,弯弯绕绕地像蠕动的虫子,又恍如世间最恶毒凶狠的诅咒。
洞穴的两侧堆满了森森白骨,还有许多像外边的残肢断臂,发出阵阵刺鼻的臭味。
那些尸体中确是有飞蝇和不知名的虫,欢喜地吃着那些残渣,也不知是不是这山洞里还有其他的道路,才叫它们得了机会钻了进来。
更深处没有半点声响,这洞穴里好像连一个活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