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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晋王本可以离开涞州的。
原本计划的是北境北戎能够拖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得到的消息北境也确实在打,然而还是有援军源源不断地从京城赶来。南面因有人刻意阻挠,他昨日才知道庆王那些人马居然都被拦了,难怪催了三天也没催过来。
但是他自己的兵马也不少,从涞州继续北上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就在预备攻城的前一个时辰,突然就出了事。
谁也没有想到晋王妃会忽然出现在军营里。
当时晋王已经放松警惕,喝过下属端来的汤后便觉得头有些晕。其实说来头晕这个毛病一个多月前便已经有了,请了大夫也只说事劳累过度,也没再注意。
然而这一次眼前发黑的那一瞬间,只听到耳边有轻微的刀刃划过声,他顿时全身绷紧,要出声却发现竟忽然发不出声来。
眼前光影模模糊糊,他勉力睁大眼睛,那张熟悉的面庞令他有一瞬的怔愣,他口口声声说放在心上的妻子,如今已对他举着匕首满脸的冷漠。
“青……”后面的闺名还未念出来,匕首已经插入左胸,心口猛的一疼,双眼瞪大,口中涌出鲜血,刚清明一瞬的神智却又慢慢模糊起来。
晋王妃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然后没再动。
营帐附近的人都被她暂时支开了,现在还有约摸两刻钟才会有人进来请命。
“殿下现在没有力气挣扎的……您从晋州一路北上,以为必能直取京都,却不知道,您的局早就被人破了。我们所有的兵马,粮草,以及下一步去哪里,现在除了涞州您领的军队不知道外,其余人都知道了。……若非如此,你以为庆王为何会忽然半路反悔,而他的军队为何提前就已经失去联系?北戎其实早就被控制住了,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其实涞州不该是你的坟墓,只是我不想再看你继续北上,经过备州,经过我陆家的故乡。”
因匕首并未拔出·来,晋王尚存一息。晋王妃学医,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分寸,只是想将该说的话说完而已。
“我不稀罕你许的皇后之位。你就算压在心里一辈子,我也知道,陆家当时若不是你在背后使手段,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自以为我孤苦无依便可将我困在身边一辈子,可你凭什么就以为我就能心甘情愿替你出谋划策?是你当初将我的才名传出去的,那我就还你一个陆家女,但是当年一见倾心的陆青窈,却是早就死了。”她凉凉一笑,目光仍旧森然。
“我陆家当时灭门时你许我此生正妃之位,后来陆家除了我无一生还。现在你又许我皇后之位,算来便是已有两万余人丧命了。我不帮你,也不偏帮皇帝,最后这一次,只为我。”
“你为了我冷落了阮丽娘那么多年,那一方冷苑不见天日,囚禁了她整整十年,你可有过半分愧疚?我从王府出来前还去看了她,你猜她对我说什么?她说她叫青窈。——她扮了十年的我,你可曾做过她一天的夫君?我就好奇,女子的真心是不是从来都可以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想丢弃便丢弃。自从知道她错付了痴心,我便也就不再盼望什么了。”
末了,又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看你一步一步将元甫拖入深渊。他风骨那样傲,眼看着所有计划付诸东流,该有多伤心,所以我便不让他看到了。下了地府,也是你对不住他在先。若不是因为你诱我饮下那杯酒,我与他的那个孩子现在应该都会走路了。”
晋王全身猛的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也是在那一刹那,晋王妃猛的抽出匕首,鲜血溅出三尺远,喷撒了一地的血花,像极了多年前陆府的那场血灾。这是世间最明艳炽热的颜色,却也是最黑暗绝望的颜色。
看着这张面庞,陆青窈承认,当年,是动过心的。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死了心的呢?似乎是知道了陆家灭族与他有关时,又似乎是莫名对丁瑁动了心的时候。
时间已经很久远了,从那一夜丁瑁误闯了她的房间,两人情迷之后,在府中便有些不同了。他一生孤苦,未曾娶妻,也未见过他对谁人动心,只是那一夜听他迷迷糊糊唤了一声“瑶瑶”,才知他是幼时已相识多年的故人。她的小字自十二岁一后便再无人唤了,然而丁瑁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声轻唤便即刻让她泪眼婆娑,想起至亲,想起那些年仅仅为了女儿而撑过去的几年。真正让晋王动心的,一直是那个关在冷苑痴痴傻傻的阮丽娘,连她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阮丽娘的影子。自然,晋王更看重的,是她这个能够独挡一面的王妃。
后来那一杯酒喝下去,直到鲜血淋漓她才知道已然有了身孕,却是挽救不了了。丁瑁或许也知道了那晚出了事,从那以后都尽量避着她,也再没有唤出一声瑶瑶,仿佛一切都未曾存在过。然而那一晚他的目光里,是晋王眼睛中从未有过的柔软朦胧。
她借着他的愧疚感知道了晋王许多秘密。自今年晋王对京城中开始布置,她便一步步引着他们入局了,从朝中晋王的人开始造势开始,到崎岭劫盐,再到后来晋王每一步谋划,她自己即便知道是做了棋子,也还是心甘情愿。
罢了,左右都要结束了。晋王一死,便什么都结束了。
她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一刻钟过完,然后万物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