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一地残雪星星点点,雪化时反而更让人身上发冷。
“若是还在京城,您此时定是同郑小公子一同在院儿中品茶吟诗,还能看到湖中恢复了灵动的锦鲤。”
文意拿了白卿书刚写好的字,将宣纸挂于架上,感叹道。
前一阵公子与两位少主夫逛街和说话,还算能够消磨时光,但久了便会腻。
且三人出身和眼界都不同。他跟在公子身后,瞧见两位少主夫津津有味聊着周围的家长里短,公子只能在一旁静静听。
下里巴人的东西,同阳春白雪怎么比呢?
文意虽然是被卖到京城的,但在白家待了那么久,又跟着白家独子,过得比一般平民好得多。他的心思还没转过弯来。
近日白卿书又独自待在屋子里,不是摸摸雪兔的软毛儿,就是看书习字,又或者替李小姐绣个手帕,织条腰带。
想起离开那日,公子的挚友郑公子,悄悄瞒着家里长辈送公子出城,还望着他们的马车哭。
不禁唏嘘:“倘若没有发生那事,公子这般高贵的人,怎么会到这样的人家……”
白卿书挽了袖子,露出藕白的臂腕,伏于桌前,纸上小楷飘逸秀美。
闻罢,他手中紫毫一顿,墨迹晕染开来,毁了整张。
不管笔下如何景象,白卿书就这般提着笔,神色淡淡,望向还在抱怨不休的小厮:“文意。”
每回听到这样的语气,文意便知自家公子要发火,讷讷冲着白卿书笑:“奴知错了,不该说这些。”
平常因着和公子感情好,被允许说的“我”,自觉换了名称。
白卿书还是望着他,轻声道:“跪下。”
“公子……”
搁了笔,白卿书将毁了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捏在手心,眸中冷意仿佛还未开化的冰湖。
“我是不是太宠你,让你忘记了分寸。”
他指着自己,又指呆愣着不知如何反应的小厮,声音逐渐严厉起来,“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么,既然如此,不如将你打发出去,免得在这样的——人家受苦!”音色清冽,一派凛然。
文意顿时双膝跪地,涌出一行泪,拼命摇头,脸色惨白:“不要,公子别赶我走,文意再不说这些了!”
以往公子再生气,也没说过要让自己离开的话。
他瘪着嘴:“我就是心疼您……”
李家的日子自然没有在闺中时自由和惬意,但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
白卿书知道文意是一心向着自己,然而对方抱着这种心思,迟早会害了他俩。
他唇线紧绷,紧紧盯住不断认错的贴身小厮,神色没有丝毫松动:
“心疼?过去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李家供咱们吃穿,你的月晌都是府里给的,平日活儿也不多。你在背地里却说其坏话,我是这么教你的?”
“日后再不守规矩,乱说话,便自行走人吧。”
“我守,我守。”文意赶紧点头,“文意知错了,知错了。”
这是从小陪伴自己,家中破败后。其余人纷纷自求生路离开,他却义无反顾选择跟着自己、伺候自己的小厮啊。
白卿书的眼眶微微湿润,不再看文意,兀自去洗那支笔,“起来吧。”
他同李玉住的院子里种了许多山茶,因着开春初绽花苞,一团团嫩红艳丽无比。
从前家中也有山茶花,白卿书暗道。抬了眸细细观赏,小厮怯怯地退到一边,一室安静。
直到气呼呼走进来的李玉打破了寒冰。
“在练字呢?”
不想把坏情绪传给夫郎,李玉深呼吸,调整了一番心情,脑袋搁到白卿书的肩窝,从后方环住他的腰。
“唔,不练了。”白卿书侧过头往后看妻主,被对方亲到嘴角。
“跟你说个事啊。那个,一会儿如果有人对着你唧唧歪歪,千万别理他。”
李玉同白卿书打商量,“是我娘那边的亲戚长辈,我二姨公。辈分高,但嘴挺碎,烦死了。”她怕夫郎待会儿没有心理防备,下不来台。
“我爹说儿婿都要在场,不能失礼。我本来同他们说你身子不好改日再见,这老头子,”
李玉拍了一下桌,“就说什么新夫郎摆架子……”
白卿书在过去,人情来往宴席交际,见识过不少,听李玉说完,笑道:“客人来访,还是长辈,自然是要见礼的。”
夫郎这么善解人意,更让李玉不舍得他过去。那二姨公同自家祖父是兄弟,性格完全不同。最爱管旁人闲事,说话能把人气得半死。
她打定主意护着夫郎,如果二姨公说卿书的不是,就怼回去。这人也不是一天两天招人烦了,连爹也被批评过。
“文意,把那个暖炉……”
想要吩咐小厮准备东西,这会儿才发现,文意靠着墙根,受罚似的,苦着一张脸。
“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我骂了几句罢了。”白卿书道,见自家小厮还可怜兮兮不敢动,终于放柔语气:“方才小姐说了什么,还不去收拾?”
文意擦了擦脸:“是。”去旁边厢房拿暖炉,白卿书和李玉还能听到他在外头同阿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