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不可闻的嗓音,又轻又脆,像是一阵风就吹散了。
待弥月听清那意思后,猛一回首,小厮已经抱着洗干净的药材,去到远处和医童煎药,见弥月还呆呆的冲她那边看来,便冲她颔首微微一笑。
见那人笑容灿烂,不知怎的,弥月心里的恐慌越发放大。
逃似的回了营帐后。
当日明诚帝便下旨,让弥月留在先锋营内,直到皇陵竣工完成?,否则不得回汴京。甚至宣旨时,还多派了一名?副将到来,命他亲自保卫弥月,以表重视。
明诚帝的近侍李公公,给弥月递上圣旨时,她还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怎么突然就被留在了先锋营,不得回汴京了?
她正欲言要见明诚帝,就被李公公将圣旨强塞到手上,低声暗示道:“弥月姑娘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好好等到皇陵竣工完成?之日,这便能回汴京了。陛下还有要事,已开始动身起行,老?奴还要见三?殿下,还望弥月姑娘莫让老?奴为难。”
李公公眼中的阴寒,顿时吓得弥月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遂点头应和了下来,整个人都虚了。
唯独梨儿在旁边嚷嚷个不停:“小姐,咱们又不是三殿下,凭什么?得留在林城看守皇陵啊?这先锋营也怪怪的,之前?我听闻都是陆大将军管理,来到这里后,好像又换一位姓林的将军?问其他人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守口如瓶,神秘得很。”
弥月一把拽过黎儿,慌张问道:“陆放陆大将军不在先锋营?还换了人?”
“对啊,我路过主营时听到士兵这样说的,还特意去问了,谁知道他们一个个像锯嘴葫芦般,都不敢说了。”梨儿见旁边无人,还悄悄对弥月附耳道:“我去过马厮,听到他们道陛下不是回汴京,好像换了另一道路线远行,车队后还跟着几辆囚车。你说这事怪不怪。”
梨儿似是而非的话,激得弥月心脏怦怦直跳。
她记得以前初初学道,其中一项就是观人命相。师父还给她看过陆放的命相,一生位高权重,虽戎马半生但?富贵无忧,唯独晚年面临大劫,但?迈过这一选择后,便是泼天富贵加身了。
怎么看,也不该在现在不见了人影啊?
弥月从不怀疑师父的批算,但?这事确实出奇。
冷静了一天后。
一个更震惊的消息,在先锋营中流传出来,陆将军因为管辖前?锋营不严,泄密外露,结党营私,已被明诚帝派人押回汴京,甚至连亲笔认罪书都写了出来,张贴到军中公告栏上。
一世英名,先锋营中攒下多年的声望,算是彻底毁于一旦,翻身无望。
众人犹不知道,这份认罪书不过是明诚帝删减了多项,和大皇子?赢震有关的罪名后,特意发出来,一是先打消先锋营内部,还有不明所以的士兵对陆放等人的盲目追崇,多年声望。二是等将大皇子?赢震的罪证一并收集完,才算清旧账。
若是都一同显扬出来,怕是皇后外家,便忍不住亲自动手扫尾了。
弥月眼见这超出师父预料的变化发生,竟忍不住送去找主营找明诚帝过问。
那主营的士兵像是被调走了许多,只有两人守在门外。直到弥月快步冲来时,那士兵顺势伸手一拦,他木讷的眼珠便变得迷糊过来,竟没在伸手挡着。
弥月没发现,她手上的檀木珠手串,变得黑了半分。见没有人阻拦,便私闯进主营了。
“陛下,弥月有事求……”见字都还没有说出口。
弥月瞪大了眼珠,看着坐在主营位置上的三?殿下,猩红妖治的眼眸,正的死死的看着弥月,阴寒得仿佛是风霜雨雪。他上衣尽褪,露出那精壮的上半身,白色的纱布正松松垮垮的系在胸膛伤口处,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夹着淡淡的血腥,不断涌入鼻端,烧得人脸色涨红。
此前看着俊美虚弱的红瞳年轻男子,这一刻,就像淬了毒的恶鬼似的,单看一眼,也吓得弥月心脏收紧。
但?最让她吃惊的,不是三殿下出现在主营,还坐上了主营帐的位置。而是他怀抱着,那个听说叫名叫阿棉的小厮。
赢厌半.裸.着身就算了,那小厮还埋首在他腹前,被赢厌一手抱住后背,一手抚在脑后。这暧.昧奇怪的姿势,竟让弥月羞红了脸,半点没有回神。
只见赢厌仿佛看着死物一般扫过弥月,便率先将那小厮,动作轻柔,视若珍宝的放到了身下的主位上。
等赢厌抱起小厮时,弥月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人给三?殿下换药途中,昏倒了才会造成?这奇怪的举动。
但?一见赢厌将人抱起放到身下主位,弥月便再一次僵住了,眼眸瞪圆,口中张合了数次,却碍于赢厌刚才阴寒厌恶的一眼,不敢出声。
那可是先锋营将军主营中的位置!
除了陛下,只有这先锋营大将才能坐的地方!赢厌是大夏国三皇子?,若是他坐着弥月也无话可说,更不会觉得诧异。
但?这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厮,有什么?资格被放到主座上!
赢厌担心不已,附身在许棉棉耳边低语道:“没事吧?需要我做什么??”
刚刚两人正在换药。
许棉棉素来有在赢厌贴身保护士兵身上留下神识的习惯,多是防止有人生出二心,也为了防被人知晓她是妖的身份。
换药时,许棉棉就知道弥月跑来了,刚和赢厌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弥月来了……”
弥月手中的檀木珠,就碰到了士兵的皮肤,将许棉棉塞住士兵脑海中的神识都击碎了,这一反噬,脑海就像被锤子敲过一般,神志不清的扑进了赢厌怀里。
要不是许棉棉还记得扯着赢厌的手,暗示他自己没事。赢厌的心脏都差点吓停止了。
见弥月冲了进来,他也没有顾得上,只扶着许棉棉到主座上休息。
直到许棉棉熬过了那阵刺疼,眼中恢复清明,冲他安抚一笑。
赢厌心里的巨大的惊恐心悸,才慢慢消失。手指顺着少女细腻的脸颊,抚到她的柔软的耳垂上,厚实的手心下是少女颈脖处跳动的脉搏,心脏才平缓过来。
“三?……殿下,你这是……”
弥月见两人之间流淌着怪异又温情的气氛,心里觉得奇怪极了,就算是自己对着照顾多年的梨儿,主仆关系也分得极为明确,断不会让她坐到主席上休息,这一介小厮,何德何能有资格坐上去?
而且看着三?殿下从阴寒,到转向小厮时眼神温柔缱绻,活生生的将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给展示出来。
惹得弥月脸上燥得厉害,频频抬眼张望,最后忍不住出声打断。
“弥月姑娘真是好大的面子,这前?锋营主帅营帐,竟也敢闯?”赢厌照顾好瘫软无力?的许棉棉,这才将外皮披上,眼眸中的阴郁犹如实体。
吓得弥月面无人色,连连退后。
这还是她第一日来先锋营见到的,那个与明诚帝交谈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三?殿下?这明诚帝不在后,变化怎么那么大?一身阴寒煞气似乎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叫弥月心生后怕,甚至那点子鼓起与明诚帝叫板的想法,都被赢厌凶横的眼神,给打消了。
她甚至听出了,那清越低沉的嗓音中,暗藏的刻骨杀意。
弥月心里一慌,这才后知后觉的行过礼,冲赢厌干笑道:“是……是弥月失礼了,只是弥月有要事求见陛下,还……还请三殿下告知弥月……陛下是……去哪里了?”
这期期艾艾的颤抖嗓音,活像被大灰狼欺负的小白兔一样,都要吓哭了。
倒是越发显得弥月空灵秀雅的小脸,楚楚可怜。
许棉棉撇开头,小小的吭了一声,只是觉得赢厌这明着是在欺负人,没见弥月已经两泪汪汪了吗?怎么反倒衬托着,她和赢厌越发像某恶毒反派角色了,专门欺负人家小白花。
天知道弥月怎么想到,她目下就是一个官职都没有的,国师门下的一名?弟子?而已,就算将来荣升圣女,也做不得这种闯门质问赢厌的行为。
果然是被养得有些天真了么??
赢厌一半的心思,还让在许棉棉身上,若是不是弥月身后站着国师,不好暴露了许棉棉。他说不定现在就将人赶出去了。
听到许棉棉清吭一声,还以为是少女不耐烦。
眉头一皱,赢厌毫不客气的对弥月道:“父皇早已离开了先锋营,至于路线时间,恕本殿下无可奉告,弥月姑娘请回吧。”
“等……等等。弥月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需要问陛下……”弥月一慌,连话音中的敬语都忘记用了。
“问?弥月姑娘是什么?身份,陛下又是何人,你觉得你担得起这一句问吗?若是有何要事,便直接报与本殿下,不然就出去。”
赢厌眼中的点点厌恶,总算是被弥月的冒失烦扰,给气恼出来,连情面都懒得留了。
弥月吓得倒退了两步,握着袖子?的手瑟瑟发抖。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位三?殿下,有多么?乖涙可怕,直白得不留情面,她才宫中还没有这样质问过她呢?
弥月抬头,眼泪汪汪的冲赢厌看去,像是指责,又像是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