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跟在洛溢与宁秋墨之后,宫思住在都护府,洛溢没有开口要他跟随到行宫同住。
加上宁庄,同行四人。
他们沿着主干道,走到了城南,拐进了城南的小巷子,越走越偏,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以往洛王府的宅子都建的光明正大,这个却让人觉得,像是要做见不得人勾当的小黑屋。
赵凌东看看西看看,人已到了一处红漆木门前。两个石头狮子蹲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精神抖擞的对着四个来人。
宁庄推开门,里面安静的很,连个打扫卫生的下人都没有。可地面干净,花草摆弄的整整齐齐,似乎有人精心的布置过。山水庭院,很有意境。赵凌本能的觉得洛溢的审美水平见长,念明寺时住过的院子,也是这般雅致风格。
“你不是要带我去楚哥哥的墓地吗?”宁秋墨再也忍不住,他一路跟来,竟然跟到了洛王爷的家里。说好的墓,连个影都没有。
赵凌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宁秋墨跟洛溢暂时化敌为友,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衣冠冢吗?也难为洛溢,有这个心。
他也想跟着去上一炷香。
“你说话啊!楚哥哥的墓在哪儿!”宁秋墨大吼,“楚哥哥的墓在哪儿!”
“殿下……”
宁秋墨缓缓的回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声音不会错,他日日夜夜做梦都梦到的人,正站在他的眼前。即使穿着最朴实的麻布衣服,也盖不住他的卓绝风采。
“殿下,是我。”
宁秋墨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梦!
他狂奔过去,把眼前的人紧紧的抱在怀中,梦中怎么也抓不住的虚影,实实在在的,有温度,有心跳。
“楚哥哥……还活着……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找我啊!我想你,我这些年每天都做梦梦见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宁秋墨放肆的大哭,仿佛时间倒退了二十年。
“殿下,别哭。”
“呜呜呜……”哭的更厉害。哭着的孩子最好别哄,越哄他越闹腾。
赵凌的眼睛也看不清楚。
他捂住脸,真丢人,赵敛这身体得有多少水,还没怎么晃荡就全跑出来,心事完全藏不住。
喜极而泣不是他的性格,他得找个地方大笑三百回合。
后退几步,洛溢扶住他的肩,似乎不许他离开。
“我……我眼睛进沙子了。”赵凌狡辩。
洛溢递给他一条手帕。作为男子,洛王爷身上怎会随身携带女儿家的东西?就像还是预料到赵凌会哭,特意带的。
赵凌夺过手帕,使劲儿擤了个大鼻涕。
宁秋墨哭够了,捉着眼前人的手臂,问出赵凌憋了半天没好意思问的问题,“楚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误会洛王爷,他不该是你的仇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楚笛听与洛溢点头,也冲着洛溢旁边的矮个子世子微笑,“我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本想躲着一辈子不见你,可眼见你被人屡屡利用,我不得不托请洛王爷,让他带你来这里见我。”
“偷偷找我也不行吗?”宁秋墨嘟囔。
“你不明白的。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楚笛听说,“去里屋换一身衣服吧,手上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我不……”
“听话。”
只需要摸摸头,宁秋墨就乖乖的随着宁庄去换衣服。赵凌身边,洛溢也不见了。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与楚笛听两个人。
赵凌转身走,他不能在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他会一个激动把持不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走了几步,听见一声“阿凌……”
赵凌下意识的回头,忽然暗叫不好。
他这辈子姓赵名敛,在场谁人会喊他赵凌?
楚笛听对着他笑,“我试一试,没想到是真的。”
赵凌抽抽嘴角,“你……”
“我不信鬼神,但洛溢看你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猜测,赵敛身体里的魂魄,是你赵七王爷。”楚笛听没容许赵凌解释,“阿凌,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久别重逢,你可不能说谎。”
赵凌叹了口气,刚刚太高兴,以至于着了楚笛听的道,也难为楚公子能如此笃定他是赵凌,忽然出言试探他。
“没错,是我。”没必要隐瞒,以楚笛听的聪明,刚刚的一瞬间,就早已做出了判断。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赵七王爷兜兜转转,竟然成了洛王府的世子。”楚笛听似乎对梁都的事很熟悉。
“洛世子……我讨厌这个称呼。还没行过继之礼,就没有盖棺定论。”赵凌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妄图跟眼前人勾肩搭背的抱一下,谁知楚笛听并不领情,侧身避开。
“楚哥哥……”赵凌学着宁秋墨撒娇,“你让我抱抱试试,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
“我不再姓楚,二十年前早已改名换姓。洛世子称我秋衡便是。”楚笛听对他相当客气。
赵凌追着要抱,无意中触碰到楚笛听的手,冰凉纤细,柔软的像柳叶一样。他收起嬉皮笑脸,“你……你的手……”
“好多了。”轻描淡写,却是难掩饰一刹那的黯然伤神。
赵凌沉默,原地靠在房檐下窗户边,仰望着刺眼的烈阳。
他说服父皇,跟随大哥去梁国为质,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破伏天阵,让大梁乃至其他四个国家,不在宁国面前忍辱负重担惊受怕低声下气。
可到底,还是伤害了无辜。
“阿凌,我说过的,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对我也好,对殿下,对宁国……看过伏天阵图纸的人,何止千万,可唯独你能想明白破阵的关键,我没有因此而怨恨你什么。”
赵凌捂住被阳光刺的生疼的眼睛,“我亲近你,我利用你,假装宁秋墨被人绑架,骗伏天阵图纸,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国家。宁国犯我国土,侵我疆域,迫我百姓,欺我亲人,我大梁男儿,血性方钢,怎能任人欺贱?我不曾认为有错,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只是……你……我对你,始终有愧。”
“我能活下来,阿凌为何不问我,薛家军的去向?”楚笛听不似纠结过去的人,再说赵凌都死过一次,什么国仇家恨早都一笔勾销,既然洛溢都带赵凌来这儿了,他索性就什么都说出来。
“二十年前的那场火……那场火……”赵凌细思极恐,他沉浸在楚笛听还活着的喜悦里,竟然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与楚笛听同在一处,他以为葬身火海的薛家军将士们,会不会……也活着?
他缓缓抬头看楚笛听,楚笛听平和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他们……还……活着……”赵凌自言自语,他不信,暴雨中他们明明看见无数倍烧焦的尸骨,漫山遍野,与泥泞的土壤混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